“而独孤逆家,则是开始杀掉家畜,比如那条养了十多年的大黄狗,负责耕种的大黄牛,勉强又撑了一段时间。”
“到了秋天,独孤逆一家如同大部分家庭一样,仍旧选择将一些麦穗播种了下去,毕竟那是来年一家五口,活下去的希望。”
“然而,来年入了夏,雨水是够了,但俗话说的好,大旱之后,必有蝗灾。”
“遮天蔽日的蝗虫飞来,将独孤逆一家,辛辛苦苦好不容易播种下去的麦子穗,吃了个一干二净。”
“这下,独孤逆一家彻底慌了神。”
“蝗灾之后,没有人再下地,考虑什么营生。”
“白天时候,一家六七口人,就那么躺在炕上,闭着眼睛干喘气,连话都不多说,实在渴到不行了,就挪挪身体,去旁边抿口凉水,润湿一下嘴唇。”
“按照独孤逆的父亲说法,年轻的时候,他就是这么扛过饥荒的。”
“到了晚上,娘就开始做饭,粥里有肉有米,肉食蝗虫过境时,一家老少卯足了力气,网下来的蝗虫,制成的蝗虫干。”
“而米,则是开春时,全家人在野地里打的草籽。”
“说是粥,其实连米汤都不如。”
“靠着这些,独孤逆撑过了一个多月,而隔壁邻居家连这些都没有,所以在这一个月里,一家子便陆陆续续的饿死在了家里。”
“又是十几天,独孤逆家里彻底断了粮。”
“家里什么都没有了,草籽没有了,树皮没有了,河里干涸下来的泥巴没有了,就连父亲和大哥,去庙里扒下来的墙皮都吃光了。”
“父亲叼着一杆没料的烟锅子,沉默了很久,终于发了话:‘有些事再不做,咱家就要像隔壁那样绝户了。’”
“说话的时候,父亲一直盯着大嫂怀里的孩子。”
“大哥蹲在门口没说话,大嫂一个人止不住的流眼泪。”
“独孤逆知道父亲是什么意思。”
“城里新开了个‘菜人’的铺子,专门收人,听说还是官府私下经营的。”
“独孤逆张了张嘴,想要说话,但最后还是叹了口467气,没有多说什么。”
“因为他知道,就算这孩子不送去铺子,在这饥荒下也活不下去。”
“而第二天等到独孤逆醒来,果然,大哥的孩子不见了,而家里则是多了两条大肉。”
“晚上时候,吃着这拿肉做的饭,大家一言不发。”
“饭真的很香,但那种肉质在嘴里滑过去的感觉,却让人想吐。”
“然而。”
“即使是这样,两条大肉也没能撑过多久。”
“有一天晚上,独孤逆亲眼看到,连大嫂都被送走了。”
“他忘不了大哥拉着大嫂走时,大嫂脸上的恐惧和绝望,但这回吃肉,大家已经不再感到恶心了。”
“这是一种麻木。”
“白天时候,独孤逆和大哥走在街上,试图搜罗能找到一些能吃的东西。”
“偶尔运气好,能遇到一两只饿晕掉落在地上的鸟,但大部分时候,都是空手去空手归。”
“独孤逆看到成群结队的人开始往外逃荒,他们不知道这些人要逃去哪里,也从未见过有逃荒的人,能活着回来。”
“他只看到,这些逃荒的队伍当中,不时有人晕倒在地,然后马上就会被同伴拖到路旁,开始架火开灶,分而食之。”
“独孤逆思绪复杂。”
“随着饥荒的越来越严重,镇子里的死人都变得不安全了。”
“有些家中死人刚下葬,隔日墓就被人挖了出来,尸体被抢走送去菜人的肉铺,以至于后来,没有人再埋家中的死人。”
“独孤逆的母亲死后就没有下葬,而是直接送去了肉铺。”
“这是他母亲亲自要求的,她说;‘娃儿啊,只要你们能活下来,我哪怕变成了野鬼,也知足了。’”
......
.......
第一百一十七章 恨这世道如此不公,恨这天道毫无怜悯!
高台上,宁川缓缓的说着。
整个客栈内,空前的安静。
吃人!
这在修行界当中,不是什么稀奇事。
甚至在场当中,就有不少魔头以人为食,吸人脑髓,吃人肝肺。
一场大战下来,大地失陷,毁掉数十万苍生,更是寻常。
但......
不知为何,他们听着宁川叙述着独孤逆的曾经,说到父母亲族,一个个被送去肉铺,如同两脚羊被宰杀,却感觉心中莫名的压抑。
“老夫曾经一口吞下数千人,也没觉得有什么,为什么宁先生这么一说,我莫名的觉得有些难受啊。”
西区内,一名面容阴鹫的老者,纳闷开口道。
在他旁边,一名修士开口解释道:
“那是因为你站的角度不同,你吞掉的那些人和你没有任何关系,在你眼中,甚至你觉得只是吞掉了一群蝼蚁。
但在宁先生的故事里面,你代入的视角却是独孤逆,那一个个被宰成两脚羊的,是你父母亲族,自然感受不同。”
此话一落,那名面容阴鹫的老者顿时恍然大悟。
......
......
二楼,甲字号包厢内。
独孤逆表情复杂的盘膝坐在蒲团上,就那么定定的看着宁川。
“多遥远的记忆啊......”
独孤逆轻声开口。
这些记忆,太久远太久远了。
久远到如若宁川今日不说,或许这段记忆,都会被他尘封在灵魂最深处。
最后随着他的坐化,一起消散在天地当中。
“老爷。”
阿祝表情复杂的看着独孤逆,他没想到,堂堂剑冢剑主,当世的剑道大能,曾经还有过这么一段触目惊心的过去。
“老爷,那你后面是怎么踏上修行之路的?”阿祝开口问道。
“这个嘛......”
独孤逆苍老的脸上,露出缅怀的笑容。
......
......
高台上。
宁川表情平静,抿了口茶水之后,继续缓声说道:
“后来。”
“独孤逆母亲死后换回来的大肉,也没能撑上几天。”
“这一次,轮到了父亲。”
“父亲是主动去肉铺的,他无怨无悔。”
“在这世道,他们一大家子都知道,身强力壮的大哥才是最有可能活下去的那一个。”
“当大哥去菜人的肉铺,将父亲的两坨大肉换回来的时候。”
“独孤逆看着已经空空荡荡,冷冷清清的家,终于忍不住的嚎啕痛哭了起来々‖。”
“他恨这世道,恨这人吃人的社会,恨这没有半点怜悯之心的天道。”
“为何传说当中的那些修行者,就能高高在上,长生久视。”
“为何他们这些凡人,生来就是无根浮萍,只能随着天地的颠簸漂泊,没有选择自己命运的权力。”
“在这一刻,独孤逆心中涌起一抹明悟。”
“如果再这么下去,那就是坐以待毙,下一个轮到送去肉铺的,肯定就是自己身旁这乖巧伶俐的小妹。”
“而最后那个送去肉铺的,一定则是他。”
“独孤逆心中,第一次涌起逆反之心!”
“他......要逆天改命!”
“他不甘心就这么活生生被送去肉铺,成为待宰的两脚羊,然后落入别人腹中!”
“他跟大哥说,他要带着小妹出去闯闯,如果未来发达了,就来带大哥离开,去过上好日子。”
“如果这一去,再也没有回来,就当他死掉了。”
“然而,连夜睡着的独孤逆,却是依稀之间,听到了院子里磨刀的声音。”
“他知道,饿红了眼的大哥,并不打算放他们离开。”
“他偷偷摸摸的穿上衣服鞋子,将仍在睡梦中的小妹,背在背上,猫着腰子离开了家。”
“隔得远远的,他还能听到大哥持刀扑了个空之后,绝望的哀嚎声。”
“独孤逆心中一痛,却又长舒出一口气。”
“随后,他带着小妹加入了逃荒队伍,没有目的没有根据的漂浮着。”
“独孤逆和小妹都是半大小孩,周遭都是饥肠辘辘,红着眼睛,早已饿疯了的流民。”
“无数个黑夜里,是独孤逆手里拿着柄断了一半的尖刀,强行镇定的将这些饿疯了的流民吓走。”
“很难想象,一个十四五岁的少年,是如何带着一名七八岁的女童,在虎视眈眈的流民队伍里,生存了下来。”
“他们也不知道走了多久,也不知道走了多远。”
“他们一天天的长大,身边的流民,也越来越少。”
“最后,他们看到了金灿灿的油菜花田,看到了有着鱼儿游荡的清澈小溪,看到了成群结队飞过的鸟雀。”
“他们知道,饥荒终于结束了。”
“那一天,吃饱喝足的独孤逆,睡了一个难得安稳的好觉。”
“当然,他还是抱着尖刀睡觉的,谁也不知道那些早就扭曲了的流民,会做出什么事。”
“再接着,他们这群流民,被一个叫做李员外的大户收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