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阿女灌了一肚子的黄河水,张大河压出水来,有了气息后,送往县里的大夫那儿治疗,路途遥远,再加上钱财不够,大夫表示爱莫能助。
张大河抱着李阿女在县城的巷子里哭泣,遭夜里巡逻的官差驱赶,只好出城,经过一处乱葬岗的时候,李阿女醒了,但人也疯了,又哭又笑,逢非说儿子没有死,只是在外面玩,等着她去寻找!
张大河把她带回村庄,李阿女三天两头就往外跑,深山老林,哪里危险往哪里去!村里人都劝张大河把李阿女用绳子绑在家里面,但他舍不得。最严重的一次,李阿女又跑了,张大河找了三天三夜,在一处深山里找到卡在石头缝里快饿死的妻子!
从那时候开始,他便把李阿女时刻带在身边,用一根绳子的两端把两人的手腕相连,寒冬酷暑,始终在一起……”
陈初始沉默。
杜十娘流泪。
张二狗早已忍受不住这份痛楚,他被蝙蝠法师炼制成坛中人的时候,时刻遭受药物折磨,他以为自己是世界上最痛苦的人,爹娘或许早就忘记还有这么个儿子。
老村长不明所以,为何这个卖酒的这么激动。
可能是性情中人。
张二狗眼含热泪说道:“村长,带我去田里看看他们夫妻两人吧……”
老村长有些迟疑,他重复打量着三个人,用力点头:“那行吧,去往田里的路不好走,恐怕会脏了你们的鞋子裤管。”
这道人、小姑娘和商人基本可以确定不是官差派过来调查他们的,毕竟……官差再如何也不会为他们流一滴眼泪。
三人跟着老村长往村子的另一边走,进了山里,走了两里多的山路。
看到远处的山上有三三两两的村民在挥舞着锄头,烈日当空,戴着草帽,皮肤被晒成古铜颜色,干瘦的身体仿佛枯树枝随时会折断一样。
老村长年事已高,拄着拐杖走两里山路下来,居然只是微微有点喘,他看除了道士外,小姑娘和商人累得不行,忍不住打趣道:“县城里的人不常走山路,累是正常的,不像我这把老骨头走了一辈子山路……”
在田地里七拐八拐,村民们见到村长到来,抬起手打了个招呼便继续干农活。
老村长用手遮住晒在脸上的阳光,另一只手指着远处两道身影说道:“在那里,那就是张大河夫妻……”
陈初始顺着老村长所指的方向看去,在山那边的天地里,有个五十多岁的老人面朝黄土背朝天,用镰刀不知割着什么东西。老人的右手上有一根绳子绑着一个五十岁的老太婆,老太婆手里拉着一个一米高的草人儿。
张二狗哭了。
这就是他时时刻刻思念的爹娘。
三十多年呀!
七岁的孩童记忆早已模糊爹娘的面庞,努力想也想不起来,此刻重新见到爹娘。
他感觉脑袋发晕,双腿发软几乎站不住,伸手扶住旁边的树干才堪堪稳住,喉咙里挤出沙哑的声音:“我……我们过去看看……”
老村长走在前面。
陈初始走在后面。
杜十娘能感受到张二狗悲伤的情绪,她小小声地问道:“等下你要跟他们相认吗?”
张二狗心里一疼,杜十娘的话仿佛一把尖刀狠狠刺入他的心里搅动,用袖子抹去眼角的泪水说道:“我看看……看看就好了。”
陈初始听得一清二楚,他已经知道张二狗会怎么选择了,躯壳道具虽然能改变容貌,但那个大酒坛无法改变!若是被蝙蝠法师抓走炼成坛中人的事情暴露……
第33章 三十年的痛
终于见到张二狗的爹娘了。
张大河跟那些劳作的村民一样,很瘦,很黑,五十多岁,看起来起码老了十来岁。
李阿女稍微有点肉,只是眼神呆滞,拉着那个一米左右的草人自说自话。靠近稍微听一下,她在说:“二狗,等你爹干活完,娘给你挖点野菜炖着吃!”
正在干活的张大河没有注意到陈初始四人的到来,似乎早已习惯媳妇这种情况,他头也没抬笑呵呵地说道:“你年纪大了,就别做这些费劲的事情,等你回家,我拿个框子给你们去弄些就好了……”
李阿女露出痴痴呆呆的笑容,她粗糙的手费抚摸着稻草人的脸,笑道:“胡说什么,我们的儿子才七岁,我才二十,你也才二十五,孩子是生晚了一些,但也不至于变成年纪大了吧。”
张大河附和着:“行行行,你觉得不大就行,反正呀……外出费体力的事情我来做,你跟儿子待在家里就好了,别乱跑……”
李阿女:“我会守着儿子,哪里也不去,哪里也不会去……吃糖葫芦,不,不能吃,除了糖葫芦什么都可以吃……”
这就是张大河的日常生活?
唉……
老村长咳嗽两声,说道:“大河呀,看我带谁来了?”
张大河闻言转身,挺起已经抬不直的腰板,有些疑惑地看着陈初始三人:“这几个人是?我好像谁也不认识呀……”
老村长看陈初始。
陈初始知道到了表演时刻,挥一下手里的拂尘:“张缘主,李缘主,福生无量天尊,贫道突然上门打扰,实在冒昧。”
张大河还满脸错愕,陈初始继续说道:“三十多年前,那时候我还小,跟着师父四处云游,途径贵村,口渴难耐,路过张缘主的家门口讨了两碗水喝。
修道之人最讲因果承负,相遇即是缘分,如今贫道又路过贵村想起张缘主,特地过来看看,顺便问问有什么事情帮忙,好了结当年赠水之恩……”
张大河虽然不怎么出门,天下事所知甚少,但不是傻瓜,他有些狐疑地说道:“赠水的事情我不记得了,有没有这回事都不清楚。但三十多年前的话,敢问……道长几岁,为何现在只有二十几的样子?”
陈初始:“……”
他心思急转,拂尘往远处一块大石头上一甩,细细的孟杰海绵蔓延过去,把石头抬起来浮在空中……
“贫道今年已经四十有余,学得一点小小法术,因此看起来年轻点。”
“啊这!”
张大河天天在这里干活,那块大石头都看腻了,绝对的货真价实,这道长随手一挥就能让石头漂浮起来,简直神仙一样!他急忙拍打双手的泥土,赶忙说道:“我已经不记得水的事情,事情就算了吧……”
陈初始眼角余光扫过张二狗,他微笑道:“张缘主随便说点事情吧,贫道会尝试做到,实在不行的话会说的。”
好倔强的道士呀。
张大河下意识地问道:“那道长能不能帮我算算,我那儿子张二狗还有没有活着,活着的话又在什么地方?”
儿子,是他一生的痛。
张二狗双拳紧握,他在拼命控制自己……
陈初始见他不愿意暴露,弯腰从地上捡起几块石头,随意扔在地上,拨弄几下,若有所思地说道:“嗯……贫道算了一下,张缘主的张二狗还活着,只是这位置飘忽不定,无法确定方向,可能距离太远了吧。”
儿子还活着???
张大河嘴唇颤抖,眼睛瞪得滚圆,双手都不知道该放在哪里!
几十年了,他一直以为儿子已经死了,没想到还活着呢……
他看一眼还痴痴傻傻的婆娘,鼻尖一酸,说道:“道长,真的没有办法算出位置了吗?真有位置的话,太远我也要带着这傻婆娘去看他一眼……能不能再帮我算算,他过得好吗?”
张二狗被何阿水骗走,卖给蝙蝠法师,经过药水浸泡,秘法折磨,硬生生融合酒坛子成为人不人鬼不鬼的坛中人怪物,他过得好?
“他过得很好,吃饱穿暖。”
陈初始如此说道。
“好,好好好……不管是哪个好心人收养的他,他又跟了谁,只要好好的就行。”
张大河三十年下来,无比坚强,否则早就跟李阿女一起跳河了,此刻听到儿子生活得好,他眼眶的发热,泪水不停地流淌下来,脸上一层土灰被泪水冲出两条痕迹来……
因为陈初始的到访,张大河提前停止今天的劳作,回到了家里。
他烧了一壶热水,给每个人都倒了一碗。
给陈初始倒的时候,欲言又止。
陈初始见状:“张缘主有什么事情,尽管说无妨。”
张大河背对着李阿女,他压着声音说道:“三十年过去了,张二狗长大也是个三十七的大男人了……也有自己的家,自己妻儿。我……我就算知道地方也不会去找了,三十年呀,他已经习惯了生活。
突然出现两个糟老头子说是他爹娘,这不是给他的生活添堵吗?
这世道太难了,就算他想给我们养老,我们也不愿意,多两张嘴可不是多两个碗那么简单,税,是按人头算的……罢了罢了。”
他已经看得很开,这把年纪说不定哪天就死了,早点死掉也能保佑儿子。
但在死之前还有一个心愿,他提着水壶把柄的手下意识握紧,问道:“道长神通广大,不知道能不能把我这婆娘变正常……我跟她都时日无多了,她痴傻了三十几年,太苦了,希望在这最后的时间里能醒过来,我有好多话想跟她说……”
他其实已经跟李阿女说了很多,但她总是又哭又笑,不知道有没有听进去。
陈初始:“我试试。”
他从口袋里摸出符纸,朱砂笔,快速画下一道符文,走到李阿女身后,迅速贴在她后脑勺上面念动法咒:“天清地明,鬼神分明,上有三魂,下有七魄,显!”随着法咒结束,李阿女身体上多出好几道影子,仿佛好几个李阿女重叠在一起……
陈初始眼眸里风火眼开,数了一下,皱眉:“这……李缘主的地魂不见了,脱离这么久,自身躯壳固化了两魂七魄,地魂回来也进不了躯壳,不过这是小事儿,先找找地魂吧,张缘主想想从什么时候开始,李缘主变成这样的?”
第34章 还魂
张大河说了三十年前妻子掉进河里的事情,去县城钱不够又把妻子背回来,路过坟地的时候醒来就变成疯疯癫癫。
陈初始利用张大河门外的树枝编织了一个奇形怪状的灯笼,说道:“李缘主很可能是路过坟地的时候,身体虚弱,魂魄受到阴气所引而留了一魂在那。贫道制作引魂灯一只,取张缘主和李缘主的中指血一滴,融入蜡油,可引李缘主失去的地魂……”
张大河二话不说就滴了鲜血,也偷偷扎了一下李阿女的手指。
陈初始提着灯笼走出大门,向张二狗偷偷要了一滴血液,压低声音说道:“你父母虽是夫妻,但并无血脉关系,你作为儿子,血液同时沟通父和母,可做情感羁绊!我现在要去县城一趟顺便找一下你母亲的地魂,快一天,慢两天,你好好陪伴他们吧。”
张大河追出来,递给陈初始一个小小的包裹:“道长,这点东西留着路上吃吧,世道不太平,千万小心……”
陈初始打开一看,包裹里放着干巴巴如同牛皮纸一样硬的大饼,不知道是用什么做的,但能吃就对了,他笑着收下:“贫道去去两天就来,我两位朋友就留在这里叨唠张缘主两天了。”
他离开了河头村。
顺着河流继续北上,县城就在上面隔着五十里地。
张大河口中的乱葬岗在县城外面,要进县城大门就一定会从那条路上经过。
陈初始把灯笼担在肩膀上,腿上贴着神行符纸,虽然风步更快,但符纸更节省法力,走了两个时辰,不远处出现两个身穿差服的官差,戴着帽子,不知在说什么,骂骂咧咧……
官差也发现了陈初始,其中高个头的大喊一声:“哪来的野道士,鬼鬼祟祟大白天提个灯笼要到哪里去?”
陈初始微笑:“要去县城。”
高个官差问:“去干嘛呢?”
陈初始回答:“走走看看。”
矮个官差呵呵一声:“我看你行为古怪,恐怕图谋不轨!”
他说着按住腰间的刀走过来:“把身上的东西都放在地上,我要好好查一下!”
陈初始一愣,不等说话,官差已经伸出手往他的口袋里掏,他人都傻了,双瞳一闪扫过两个官差,魂魄泛红,这……
离开北安县后,遇到个坏人魂魄都比泥鳅红,妖怪害人不浅,人害人深不见底。
既然身缠罪孽,陈初始也不客气,右手金光咒缠绕,掐住矮个官差的脖颈低喝一声,甩在高个官差身上,砰的一声,砸和被砸的都起不来……
他们平日里的对手都是平民老百姓,何时见过如此凶悍之人,心里发寒,暗道遇上一个身穿道袍的贼匪了。
早知道不打秋风了。
陈初始身强体壮,修炼的成果越来越显著。
他把灯笼放在地上,左右双手抓住官差的头发:“两位官爷要去哪里,做什么事情?”
头发拉扯吃痛,矮个官差生怕惹恼了陈初始,急忙说道:“我们奉命去收税,已经走了几个村子……接下来是河头村,道爷,我们也没强要银子,没钱的话用粮食抵也可以的!我们都是内心善良的人呀……”
陈初始看了一眼他们的装扮:“你们收税,为何伸手既无袋子也无车子,粮食那么多,你们收得过来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