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鬼婆有些宠溺地看向周围隐藏在树木和房屋里面的鬼婴儿，似乎陷入回忆里说道：“那年逃出兴中村，谁知外面的世界更加混乱，我四处躲藏，宝宝淋了一场雨开始发高烧，用尽什么办法也没用……”
她的脸上有些痛苦：“无论医生还是商人，基本上都死了，我不懂医术只能眼睁睁看着宝宝死在面前！人世如此混乱，阴曹地府又能好到哪里去，我可怜的宝宝还未能走路，绝不能让他孤零零在黄泉路上飘荡！
我跟兴中村的村长老婆是很好的朋友，曾经跟她学了不少法术，我研究了一阵子，研究出个炼魂秘法把宝宝的魂魄强行从黄泉路上引回来，封锁在他原本的肉身里面，这样我们就能一直在一起了……”
这……
林火旺不知道该说什么，看了一眼陈初始，问道：“那这些孩子呢？”
小鬼婆冷冷一笑：“人世混乱，人心如蝎，我跟宝宝流浪的途中，遇到很多拐卖孩子的人贩子，无意得知有一部分人渣专门偷刚出生的孩子去做交易，若是孩子稍微虚弱、残疾或者别的什么原因，就直接埋掉！我暗中跟随，偷偷在他们的饭菜里下毒将其杀死。
然后挖出那些可怜的孩子，召回他们的魂魄，既然这世间抛弃了他们，那就由我来接受他们。至少在我这里，我们同生共死！”
她说得很激动：“人渣太多了，怎么杀也杀不完，无良的父母，无良的人贩子，还有那些坑蒙拐骗之辈，还好还好，宝宝们懂事了，知道我老人家杀人太累，他们个个争先恐后帮我去料理那些人……”
林火旺脸上的表情变得十分复杂，呼吸都不稳了。
原来如此，杀业是这么来的，唉，阿……
陈初始沉默了片刻道：“如果没猜错的话，你应该也杀了无辜之人。”
小鬼婆没有否认，她阴冷地笑道：“是，我不仅杀了人贩子，还顺藤摸瓜杀了其家人，老婆孩子还有其父母，哈哈哈，没有谁是无辜的，只要他们享受了人贩子作恶换来的物资，就理应承担一份罪业……”
锁魂链缓缓松开。
陈初始淡淡说道：“我的法器已经记录了你的信息，接下来的残余人生不要再造杀业！这是为你好，也为了那些孩子好……把他们的魂魄交给我，让它们安息，杀也会让它们背负罪孽无法顺利投胎的。”
他在小鬼婆魂魄里看到了杀业气息。
但不能送她下地狱。
因为小鬼婆在屠戮，他也在屠戮，在《奇门遁甲》世界里，黄河边上的何家村，整个人村子几百口人屠戮得一干二净……不过这两件事还是有点区别，前者屠连带责任，后者是全村造孽。
因为家家户户作孽，所以陈初始斩草除根，雷霆笼罩，剑之所指，血流成河……
他当时已经下定决心扛下这份沉重的杀业。
陈初始看着缠绕回手腕的锁魂链，诸天世界，人世一个比一个污浊，莫非只能以杀伐才能杀出个朗朗乾坤？阴曹地府从未有人过来计较他杀戮的事情，甚至黑无常还送了一部分锁魂链给他，不就是支持把坏人全都送地狱去吗？
享受作孽之人带来的福利，亲人，朋友，同罪吗？
明知亲戚朋友作孽的情况下，依然享受其作孽所带来的金钱等“福利”，同罪不至于，多少有点责任……最怕的是共同作孽。
他不得不承认，在潜意识里……小鬼婆做的没错，只是在处理小鬼的手段上面错了，强行拘来魂魄锁于肉身，扰乱阴阳的同时，其实也在折磨它们的魂魄。
小鬼婆站在原地迟迟没有动作，她紧握着手里的拐杖，没看陈初始，反而看向林火旺，相对于陈初始这个不知从哪冒出来的人，她更愿意相信林火旺这个被神佛庇护的孩子，此刻沙哑地开口问道：“火旺……你老实告诉阿，这些宝宝你有没有本事度化？如果可以的话，我把宝宝们交给你……我能感觉到自己的寿命所剩不多，不知道还能带着宝宝们去哪里……”
第18章 引回迷失的初心
林火旺没想到小鬼婆要把那些鬼婴儿托付给他，顿时有些头大地说道：“阿嬷，我其实是在地藏庵里跳增将军的啦，增将军知道吗，跟损将军一样都是只杀不度的那种……”
小鬼婆回想起刚才林火旺手里的火签和镣铐，幽幽叹了口气说道：“你这少年人还说在地藏庵里做事，不知道地藏王菩萨是专门度鬼的吗？”
林火旺看着现场几乎上百的鬼娃娃，脸色有些纠结地说道：“不瞒阿嬷，神佛办事都需要人间有媒介，例如乩童，庙祝，道士和尚这些人……地藏庵的老庙祝阿公在几年前伤了元气，他恐怕没有能力输送这么多的鬼娃娃去地藏王菩萨那里……”
真神不降世，不附人身，通常都是降下法力和提示指引人去完成自我救赎。
官将首虽然不是真神，但也不能随便真身来到人世，因为特殊的身份，所以可以通过附身的方式，进行斩妖除魔……
林火旺有些不解：“阿嬷，你为什么说自己时间不多？”
人老成精，小鬼婆活了一把年纪，他隐约能感觉到陈初始身上的杀气在波动……
刚刚被锁魂链捆住身体，锁魂链能打怨气，压制鬼魂，效果非凡，同时也挤出她心中郁结的怨气，脑子里一直以来浑浑噩噩的意识清醒了许多。
她看着陈初始，露出意味深长的笑容问道：“小伙子，你虽然法力高强，但老婆子我看反而修道没多久吧，道法高深，但心不坚定，很容易入魔哦，像你们这种人入魔比一般人可怕多了……”
陈初始直视着小鬼婆说道：“我的坚定，会让你死。”
他也慢慢发现自己似乎心智起了些许变化，变得没有当初刚入诸天世界时的纯粹，想想那时候，在《咒》世界的时候，第一次对活人起了杀心，虽然忍住了，但也把李若男一顿揍……
随着世界越闯越多，遇到无数的人和事情，他的心变得不再纯粹，严格地说初心一直在远离自己……
畏首畏尾，优柔寡断！
小鬼婆目光落在陈初始的黑色铁链上面：“这法器很不一般，送你这个法器的人，想来也是个雷厉风行嫉恶如仇的人吧。”
陈初始点头道：“不错，这正是黑无常的法器，锁魂链！”
嗯？？？
小鬼婆和林火旺不约而同瞪大眼睛。
好家伙，刚才就觉得不对劲，这居然是阴曹地府十大阴帅的法器，你真的是个好家伙，什么来头呀你！
小鬼婆一时间有些言语卡壳，酝酿了半天，才恢复到刚才的状态，她问道：“你修道是为了什么？”
陈初始的眼眸里浮现起一丝光芒：“我修本心，遇善者回以善行，遇恶意回以恶报！斩奸除恶，善恶是非，黑白分明，不可混为一体……我……我的初心，便是遵从本心，于黑暗中开辟光明……”
他体内的法力在涌动，欢快，畅快，脑海里似乎有什么锁扣被打开，变得清明起来。
兴中村村长的老婆，不是普通人，她跟村子里的许道长一样会画符驱鬼，只是流派不同，所以来往的比较少一些。
小鬼婆天资不错，她跟村长老婆相处过一段时间学习了很多法术……
她最初的心态也是像眼前的年轻人一样，拥有远大的目标，只是人世浑浊，她慢慢地被侵蚀，沉沦其中，逐渐忘记了原本的初心，后来又因为小孙子夭折，四处天灾人祸……
她依然嫉恶如仇，只是混乱了自我。
恶人，杀！跟恶人有关的人，杀！这个人看起来可能会变成坏人，杀！
善恶还重要吗？她口中说着记得，但内心已经忘记。
就拿今晚的事情来说，那个魔道士说鬼王今日有大劫提前，恐怕会死，要求她偿还当日欠鬼王的人情，前来拖延大敌脚步。
她来了……
鬼王是坏人吗？她很确定地说，不是！
因为鬼王几乎不出门，只是不断吸收怨气强化自身，阻挡一切靠近洋楼之人，就为了安安静静待在里面等待着什么……
魔道士是坏人吗？几乎把坏写在脸上了……
但她打不过，甚至还要考虑他的提议，来跟眼前这几个小孩斗法。
他们是坏人吗？
林火旺，兴中村的林志文的孩子，受神明庇护，能是坏人吗？
那个小女孩，学生模样，唯唯诺诺，但身上也有神明的气息……她那个样子，有点够呛，不过以后如何谁也不知道。
剩下的这个年轻道士，手握一看就不普通的双剑，手腕缠绕黑无常铁链，妥妥又是一个神明二代，只是他似乎迷失了初心，蒙了道心……
小鬼婆是害怕死亡的，但内心怨气被锁魂链逼出来后想起了很多事情，想起她年轻时的豪言壮志，再看看现在的自己……真是可笑，还有那些满地爬被炼混的鬼娃娃……
她吐出一口浊气，爱面子，不爱欠人情。偏偏欠了鬼王的人情，做人真难……
林火旺看出她在为鬼王出头，便把吕翠林的事情详细说了一遍。
小鬼婆明白了前因后果，她苦笑，原来这就是大劫，不错，也确实是劫难呀。
他认真看着陈初始问道：“你找回初心了吗？能不能告诉我你想做的这些事，斩奸除恶什么的，是为了世间大义，还是什么吗？”
陈初始认真回答道：“初心找回一点了，但您说为了大义有点过头了！我想做的这一切都是在满足自己的内心，为何斩奸除恶？我单纯不想看到善者落泪恶人逍遥而已……
父母的引导，还有……师父的恩情，都在引导我成为这样的人……所以惩恶扬善是我的私心，本心，初心，也是小时候最初始的梦想！”
小鬼婆哈哈大笑起来了，她学习法术这么久，终于做了一件值得骄傲的事情！
她大声地说道：“我从宝宝夭折以来，杀坏人七十多个，相关之人，八十多个，无辜之人七个！我想功过相抵，换我周全，可以吗？道长！”
陈初始何尝看不出小鬼婆的变化，哪里会不知道她在用特殊的方式引回初心。
他缓缓松开手腕上的锁魂链，认真说道：“善恶不可相抵，行善当善待，行恶当严惩！你杀了无辜之人，我……贫道要送你去孽镜台前走一遭，你可有怨言？”
小鬼婆看了一眼拐杖上的宝宝，还有周边的鬼娃娃，眼眸里有一丝不舍，问道：“我接受惩罚，但在这之前……能不能答应帮我好好安置这些孩子，它们成为恶魂，是我炼制造成，它们是无辜的，就当作对我杀恶人的一点行善回报？”
第19章 放下屠刀
陈初始回答道：“我有本门度人道经可度亡魂。”
小鬼婆把手中挂着玻璃瓶的拐杖递给陈初始，玻璃瓶里的鬼娃娃眼眸里散发着红光，顿时发出剧烈的啼哭声音……
这哭泣声拨动着她的心弦，疼得很……
小鬼婆干枯的手指点在玻璃瓶上面，法力缓缓渗透进去笼罩宝宝的身体，轻声安抚道：“宝宝，快点睡，奶奶给你唱歌谣，唱完一遍睡得香，唱完两遍到天亮，宝宝快点睡……快点睡……”
沙哑的歌声甚至有点难听，鬼娃娃却像听到世界上最安神的音乐，哭泣的声音逐渐消失，眼眸里的红光也消散不见了。
小鬼婆眼眶里流出灰褐色的泪水，不舍的松开紧握拐杖的手：“宝宝呀，宝宝，奶奶有事情得去忙了，这个叔叔会带你去另外一个地方，你不要太想奶奶，等奶奶忙完了事情，我们……我们一定会再次见面的……”
此刻的小鬼婆仿佛一个非常普通的农村老人，坐在地上掩面哭泣起来。
林火旺和吕翠林眼中也有泪花。
吕翠林是女孩，难免有些感性。但林火旺却是知道就算陈初始饶了小鬼婆，等以后小鬼婆寿命耗尽进了阴曹地府也免不了刀山火海……
陈初始有能力的话，倒不如提前送小鬼婆下地狱，这辈子折损的阳寿，还能让她少吃点苦头。
放下屠刀立地成佛！
这句话里面的屠刀，其实指的是人内心的贪嗔痴，因为这些东西会成为人前往成佛道路上的巨大阻碍，只有放下这些，正视自我，才能成为真正的人，才有资格踏上成佛之路……
很多人第一次听到这句话，第一个念头就犯了嗔……
他们都会问，好人成佛千难万难，凭什么坏人成佛，只需要轻飘飘一句放下屠刀立地成佛？去你妈的……
林火旺以前也不懂，问了老庙祝阿公后才知道，这句话其实要和后面一句话连起来。
放下屠刀，立地成佛，苦海无涯，回头是岸……
老庙祝的解释，作恶多端的恶人，突然有一天受人度化放下贪嗔痴一切虚妄，想重新做人，其实没那么容易的，他必须再次自我度化。
他们必须接受惩罚，还有行善种善得善，历尽千辛万苦才能洗净自身，若是不分善恶，哪里还有所谓的善业恶业呢……
就像现在的小鬼婆，林火旺虽然不知道她为什么突然放下虚妄想做个好人，但该走的流程还是要走的……
地狱有十八层大地狱和无数小地狱。
拔舌，寒冰，刀山火海磨盘油锅等等，很恐怖，很痛苦，但却是恶人们洗净自身罪业唯一有机会重新轮回做人的途径，只是这个过程非常漫长……
他抹去眼角的泪水，看着这位曾经兴中村的长辈，恭敬地说道：“阿嬷，下去后请好好改造，有真的悔改认错的话……我也会在地藏庵里为您念经，为您减少几年惩罚……”
小鬼婆点点头释然了：“你说得对，真是的，人对死亡的恐惧多少需要点勇气，我也不能让你这个兴中村的小孩子看扁了！”
她转头看向陈初始：“来，我该走了！”
哗啦，黑色的铁链缠绕在小鬼婆身上，随着陈初始低喝一声，铁链透过小鬼婆的身体抽出一道半透明的魂魄随即重重地摔在地上！
陈初始高声呼唤黑白无常的名字，这是法咒，能让魂魄直接被黑无常接手……
小鬼婆的尸体软软的瘫倒在地上，彻底失去了生机，脸上带着如释重负的神情。
世间情感最重，无论是对宝宝的爱，还是对坏人的恨，都太过去沉重了，压弯了她的腰，也压踏了她坚强的心。
陈初始拿出一张符纸折叠成三角形，这是收纳魂魄的符纸，口中念动法咒，把那些想要逃跑的鬼娃娃一股脑全都吸收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