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九阴缓缓抬眸。
却见一袭飘逸青衣拎着两个黄葫芦,似笑非笑缓行而来。
“大晚上不睡觉,跑我这儿作甚?”
“你可知今儿中秋?”齐庆疾将黄葫芦抛给朱九阴。
“与我无关。”
“我又不是人。”
接过酒葫芦,朱九阴拔去葫芦塞,仰头咕嘟咕嘟痛饮两大口。
清冽酒水入喉,火烧火燎的辛辣滋味霎时直冲脑门。
“好酒!”
朱九阴吐出一口酒气。
齐庆疾于朱九阴身旁盘坐,“南烛,有件事我想拜托你。”
“走好。”
“不送。”
朱九阴将酒葫芦还抛于青衣,“什么破酒,无甚滋味。”
齐庆疾微微一笑,“肚里的呢?”
朱九阴面无表情道:“现在没有尿意,等明儿让小旋风给你送去。”
齐庆疾从衣袖里摸出一物,笑盈盈道:“中秋了,吃个月饼吧。”
“唉~”
叹息声中,朱九阴接过月饼,轻咬一口。
酥脆甜腻,用的不是蔗糖,是红糖。
还有黑芝麻与核桃仁。
“说吧,什么事?”
齐庆疾重又将酒葫芦扔给朱九阴,“我的一位故人之子,如秋风中的枯叶,凋零了。”
朱九阴:“所以呢?”
齐庆疾:“故人乃我师弟,唤作韩丞。”
“韩丞师弟嫡长子叫韩靖。”
“伏灵三年九月末,韩靖携幼孙不远百万里,赴魏国见我。”
“请我为其孙取名与字。”
“当时我正在食骨,只觉骨肉奇香,便为稚童取名韩香骨。”
“又因听得小镇太平河水流潺潺声,遂取字曰太平。”
朱九阴:“你真的好随便。”
齐庆疾:“冥冥之中,我确信,韩靖死了。”
“不久后,其孙韩香骨定会来魏国投靠我。”
“南烛,这孩子不简单。”
“伏灵三年时,两岁还是三岁,便能像大人那样思考问题。”
“而且武道天资根骨不比小不点差,甚至于心性方面更胜一筹。”
朱九阴蹙眉:“如此幼麟,你缘何不自己收为弟子?”
齐庆疾神色惆然道:“说来话长,我就不说了。”
朱九阴:“慢走,不送。”
齐庆疾:“当年心生怜悯,收了那个赵萱儿。”
“给她饭吃、屋住、衣穿,教她识文断字。”
“哪曾想竟养了一头白眼狼。”
“伤老心了。”
“自此我便立誓,此生再不收徒。”
“可我答应过师弟之子,一旦他韩家覆巢,我便得照拂其孙一二。”
朱九阴:“你可真是个烂好人。”
齐庆疾:“当年稷下同窗时,韩丞师弟于我多有恩惠。”
“去青楼嫖……采风,从来都是韩丞师弟付账。”
“淘到艳书……先贤名著,从来都是让我先行阅览。”
“此恩,与地齐阔,与天齐高。”
“师弟曾孙,不得不庇。”
朱九阴将最后一口月饼塞进嘴里,随即再灌两口酒。
淡淡道:“不够。”
齐庆疾再从衣袖内摸出一物。
不是月饼,而是一本寸许厚的蓝皮书。
上书《醋葫芦》三个铁画银钩的大字。
“此书乃我珍藏、典藏,其情节恣意奔放,读之令人兽血沸腾。”
“别再用口水翻页。”
“还有,只是借你阅览,不是送你,可千万莫要损坏了。”
齐庆疾千叮咛万嘱咐。
“成交~”
朱九阴接过蓝皮书,塞进衣袖。
将最后小半葫芦酒饮尽后,冷冷盯着青衣:“我乏了。”
“慢走,不送。”
齐庆疾装聋作哑,“这八月十五的中秋月,就是圆哈。”
“盈缺青冥外,东风万古吹。何人种丹桂,不长出轮枝。”
“好诗,好诗啊~”
“南烛,你也来一首,今夜咱俩斗酒诗百篇!”
朱九阴:“我累了,算我求你,下山去吧。”
“花间一壶酒,独酌无相亲。”
“赴周邀南烛,欲蛇醋葫芦。”
“一本破书,啥时候不能看。”
“中秋阖家团圆夜,竟赶我下山,也不说送送,以后再也不来了!哼!”
望着青衣远去的背影,听着其骂骂咧咧声,朱九阴面色如常。
抬头望了一眼明月,朱九阴喃喃道:“也不知丫头今儿有没有吃月饼~”
“操这个闲心作甚。”
“我还是丰富一下自己的内涵吧~”
摸出《醋葫芦》。
借着月光,朱九阴翻开第一页。
“竟还有插图~”
伏灵十四年,八月十五中秋夜。
龙城,悦来客栈。
嘎吱声中,小院厢房门被推开。
来回渡步的雪娘不由微微失神。
月华下,少女脚踩黄底绣荷千层鞋,身着彩绣凤凰花卉衣,头戴如意珍珠冠,手持红血宝剑。
描眉画眼,傅粉施朱,仿若从年画里走出来的仙女。
“雪姐姐,好看吗?”
少女血红嘴唇微微勾起一抹弧度。
雪娘:“好看。”
“若是姐姐我穿上这套虞姬戏服,化个虞姬妆,还不得把你师父馋的口水飞流。”
苍雪:“……”
“雪姐姐,猪皇叔叔还没回来吗?”
雪娘:“要么是死了,要么在哪个犄角旮旯打鼾呢。”
望了一眼东升的圆玉盘,苍雪道:“时辰到了,不等了,咱们先过去。”
“好。”
两女离开悦来客栈,走在寂寥长街上。
“对了丫头。”
雪娘疑惑道:“你的双刀呢?”
少女狡黠一笑,“被我藏起来了。”
雪娘:“……”
缓行间,少女不禁回头望了一眼龙城西北方向。
恍若能望到被绑系于那棵古柳上的风切、流霜。
‘不是今天~’
少女于心头喃喃道。
拒风雄关之巅。
一条近三十余米长的粗壮黑蟒蜿蜒匍匐于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