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住了吗?”
少年重重点头,“铭记于心。”
……
盛夏的变就变。
前一刻大日还沉浮于天际尽头,火烧云赤红如血。
下一刻竟是乌云压顶,狂风大作。
“轰隆隆~”
滚滚乌云,仿佛一片倒置的汪洋,便是往里面扔几座山岳,也溅不起丝毫浪花。
先是一道刺眼的闪电,从乌海中坠落。
天地刹那亮如白昼。
旋即便是震耳欲聋的打雷声。
轰隆隆,从乌海的这一边滚向另一边。
“打雷了,下雨了,回家收衣服喽~”
乌发恣意飞舞的少年,腰间悬佩着一柄木剑、一柄锈迹斑斑的铁剑,回到小镇。
远远的,就望到郭子儒郭大叔蹲在乌衣巷巷口,吧嗒吧嗒抽着旱烟。
六年时间,有人长大,有人老去。
三个儿子全部死于战场的郭大叔,而今已苍老的不成人样。
满头白发乱糟糟,那张面庞犹如干裂的老树皮。
“郭大叔,等谁呢?”
来到近前,阿飞轻轻唤了一声。
低着脑袋喷云吐雾的郭大叔猛地抬头,起身抓住少年手腕。
“阿飞,早些时候,我看到翠儿那姑娘,被赵府的人从家里带走了。”
少年身躯一颤,“卧龙巷的赵家?”
郭大叔点点头。
少年霍然转身,向着卧龙巷飞奔而去。
……
啪啪啪~
草鞋摔在青石板街道上,狂跑中的阿飞,胸腔里的心脏激跳的厉害。
少年这一生,只在乎三个人。
娘亲、师父、翠儿姐。
于少年而言,师父是爹爹,翠儿姐即是第二个娘亲。
“不要……翠儿姐……千万千万不要出事啊!”
夜幕降临之际。
苍天开闸放水之际。
阿飞冲至卧龙巷深处。
“呼~”
平复急促呼吸,少年抬头看向那块鎏金匾额。
“赵府!”
小镇唯一一家赌坊,便是赵家开的。
“难道……钟离山把翠儿姐卖了?!”
收敛心神,阿飞上前几步,轻轻扣响朱红大门。
“嘎吱~”
不一会,大门开了一条缝。
一张苍老面庞映入眼帘。
穿着得体的老人上下打量了阿飞一番,询问道:“少年,你找谁?”
阿飞面带微笑道:“老伯伯,我找柳翠儿,她是我姐姐。”
“早些时候,邻家爷爷说,看见我姐姐被你们赵府的人带走了。”
“这不天快黑了,也要下雨了,一直不见姐姐回家,所以就来看看。”
“唉~”
老人轻叹一口气,道:“孩子,你来晚了。”
阿飞心头一紧,“老伯伯,您这话……什么意思?”
老人脸庞神情悲悯,衣袖里忽然伸出一只枯手。
大拇指与食指轻轻搓了搓。
阿飞立刻解下腰间荷包,递了过去,“老伯伯,一点心意,还请收下。”
接过荷包,掂量了两下,听着铜钱与碎银叮当响,老人慈祥一笑。
“少年,你姐姐是否穿着一身翠绿襦裙?”
阿飞点点头。
“孩子,你来晚了,那个姑娘,早被公子豢养的几条猛犬撕咬、啃食干净了。”
“你要不要骨头?要的话,老朽去给你收拢。”
“公子那几条猛犬,也不知多少天未进食了,饥饿的很,连稍细一些的骨头都嚼碎咽了。”
“……”
老人还在喋喋不休。
阿飞头晕目眩。
感觉自己的灵魂好像脱离肉体了。
“老伯伯,我要。”
“有一根算一根,都帮小子收拢起来。”
“对了伯伯,我姐姐缘何而死?您口中公子,又是何人?”
老人眯起混浊眼眸,道:“公子乃魏都来的客人,身份尊贵,光车辇,就得三匹高头大马来拉。”
“便是我家老爷见了,也得恭恭敬敬。”
“至于那个姑娘,也就是你姐姐,怎么说呢。”
“欠债还钱,天经地义。姑娘的丈夫,在我们赵家赌坊欠了三百两雪花纹银,好些年了,也没还上。”
“我们老爷对这种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无赖,头疼得很。光打不顶事,杀了吧,死了谁来还钱?”
“今儿个那位公子来我赵家后,派人抓了很多赖账者,逼他们签下卖身契。”
“你姐夫对吧,他签了你姐姐的卖身契,所以我们赵家才敢光天化日之下抓人。”
“毕竟不论老百姓还是士族,咱们都得遵守魏国律法,是这个理不?”
少年笑了笑,询问道:“之后呢?”
老人回道:“之后,那位公子亲手将几位赖账者的皮,从身上活活剥了下来。”
“老朽就在现场。”
“小子,你姐姐可真是了不得。”
“从头到尾,硬是一声没吭。”
“不像那几位,惨叫的像是死了亲娘一样。”
……
一炷香功夫后。
大门开了。
嘭的一声闷响。
老人将一个沾染点点血迹的麻袋,扔到阿飞面前。
“少年郎,快走吧,若是让老爷看见,又得说我了。”
嘭~
大门紧闭。
少年蹲下身子,伸出剧烈颤抖的手。
从麻袋里,拉出一件翠绿色的衣裳。
衣裳被鲜血染红,触目惊心。
少年深吸一口气。
将裹得严严实实的衣裳,一角一角掀开。
“咔嚓~”
一道惊雷,悍然落下。
少年两颗漆瞳,骤然收缩至针尖大小。
衣裳内,赫然裹着一颗白森森的头骨!
眼眶位置黑漆漆。
各处粘着碎肉与血迹。
除头骨外,还有两根大腿骨。
再无旁物。
不论头骨,还是大腿,犬印皆清晰可见。
“翠儿姐~”
翠绿衣裳包住头骨、腿骨。
再将衣裳整个抱在怀中。
嗅着那股无比熟悉的香味。
少年泪流满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