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镇居民押上全部身家的,乐的合不拢嘴,高呼‘吾乃赌神’。
只押几枚铜板的,悔的捶胸顿足。
一子没押的,提刀要剖开肚子,想亲眼看看自个肠子到底是不是青色的。
……
献神节第十日。
寅时一刻许,月寒星疏。
神木林最深处,‘剐死鬼’神树前。
小不点已经跪不下去了,膝盖刺骨的像是在腐烂一样。
只好脸朝下,规规矩矩趴在地上,双臂伸直,两只小手交叠在一起。
“神夫子,”
小不点不知道应该怎样称呼神明。
既小镇每个居民见了学塾齐夫子,都表现的毕恭毕敬,那就称夫子吧。
“神夫子,您能听见吗?”
“小子唤作陈梦飞。”
“神夫子,小子在此每日叩首九个时辰,已经叩满九天啦。”
“小子不贪心,怕神夫子您累着。”
“小子不求娘亲九世甜。”
“甜一世,一世就很好啦。”
小不点艰难起身,双腿打着颤。
张开怀抱,伸出两只小手,轻轻抱住神树树躯上,那张狰狞扭曲,好像正被千刀万剐的痛苦面庞。
“谢谢您,神夫子~”
……
太平河畔,篱笆院院门口。
望着小不点平安叩完最后一日,一点点向着小镇爬去。
青衣朝天伸出一只手掌。
破空声中,高悬神木林上空的木剑斜斜飞来。
抓住木剑,悬佩腰间,青衣回到屋里。
躺在床上辗转反侧,怎么也睡不着。
约莫一个时辰后。
假寐的青衣突然睁开眼眸。
猛地坐起身子,推门走出小院。
恰好望到那位失去双腿的女人爬过廊桥。
神木林前。
女人竭力仰头,望着树躯上巨大的微笑面庞。
“我儿叩的是你吗?”
很快,女人轻摇臻首,自言自语道:“不是。”
第二棵神树。
第三棵。
第四棵。
……
直至第二十七棵。
女人正要询问,却缓缓扭头。
映入眼帘的,是一袭纤尘不染的青衣。
指了指神木林极深处,青衣淡然道:“你的泥偶在最里面,那棵剐死鬼。”
女人轻声道:“谢谢。”
“我姓齐,名庆疾,字休离,是小镇学塾夫子。”
青衣已不记得自个有多少年未向他人透露过自己的‘字’了。
“妾身唤作南锦屏,乌衣巷陈家陈南氏。”
女人笑了笑,慢慢向着神木林深处爬去。
……
两刻钟后。
女人总算爬到剐死鬼神树前。
声音柔柔道:“我儿叩的是你吗?”
狰狞面庞的眼眶里,突然流淌出两股鲜艳,宛若红血。
女人微笑道:“是您。”
一手撑起身子,一手开始挖土。
约莫一炷香功夫后,女人将儿子为自个捏的泥偶挖了出来。
“我儿手艺真巧呢~”
将泥偶空腹里,写着自己名字的纸条取出塞进嘴里。
女人很快咀嚼咽进肚中。
旋即咬破食指,以血在泥偶身上书写‘陈梦飞’三字。
“那孩子知道了,会很伤心的。”
青衣声音自身后响起。
女人一边掩埋泥偶,一边轻语道:“齐先生,我并不觉得自己苦。”
“真正受苦的,是我儿子。”
“我这个做娘的,是个残废,从未给儿子做过那怕一顿饭菜。”
“我儿那么小一点点,就要踩着板凳为我熬药,准备膳食,清洗衣裳,天天都得进山采挖药草。”
“也只有下雨下雪,才能躺在我怀里,缠着让我讲故事。”
“齐先生,我想死。”
“我死了,重重压在我儿脊梁上的大山才会分崩离析。”
“他太累了,我就想让他能轻松一些。”
女人眼眶通红道:“可我舍不得。”
“我才看了他六年。”
“我就想一直一直看下去。”
青衣微不可闻叹了一口气。
“再看看吧。”
“等那孩子再长大一些。”
“等他能自己一人,便可挖出深坑,便可抱得动你的尸体。”
“等那个时候再死。”
……
天光蒙蒙亮。
女人爬回乌衣巷。
陈家小院东厢房。
女人爬到儿子身边。
伸出枯瘦手掌,轻轻摩挲儿子小脸蛋。
女人眼眸里流溢着满满柔情,“娘不要什么九世富贵安康,娘有你便足够了。”
“九世甜,又怎能抵得过我儿一张笑脸。”
女人轻轻俯下身子,与小不点脸贴脸。
听着儿子的心跳声、呼吸声,感受着儿子的温暖。
女人喃喃道:“这么善良乖巧的可爱孩子,是我南锦屏的儿子呢~”
……
回忆停消。
齐庆疾站起身子,凝视神树树躯上扭曲的老人面庞。
“一个月之内,那女人,或那孩子,不给我托梦的话,我便将你砍了当柴烧!”
言罢,青衣领着大黄狗远去。
小镇洗剑巷一座小院内。
正在熬制糖浆的老柳头伸出小拇指扣了扣耳孔。
“这齐姓小鬼,火气还挺大。”
……
回到篱笆小院后,青衣走进正堂,看向墙壁。
墙上挂着一柄剑。
剑名‘听风’。
“就只是半个师父吗?!”
青衣将木剑解下,搁在案桌上。
旋即取下听风,悬佩腰间。
“半个师父也是师父。”
将大黄狗一顿喂到几乎撑死的程度。
青衣走出篱笆小院,将院门落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