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谢。”
曲游方回过神,微微颔首,坐到了楚秋的一边,顺手端起茶盏,有意接着楚秋那句话往下说道:“说来惭愧,在下非是从小练武的武夫,从前家中也称得上是书香门第。若无意外,曲某应该去考取功名,入朝为官。”
他用盖子拨动着茶汤,苦笑道:“只可惜后来族里长辈得罪了权贵,只得落到这江湖之中,混口饭吃罢了。”
“原来如此。”
楚秋笑了笑:“我观先生言行举止,确实颇有些与众不同,原来还有这样一段经历,不过,曲先生只为混口饭吃,竟能混到五品宗师境,这话若是传了出去,不知要气死多少武夫了。”
五品宗师,非人之境,那是多少武夫蹉跎一生都迈不进去的层次。
在曲游方口中说来,竟用一句混口饭吃就轻飘飘揭过。
虽是有些自谦成分,但若被那些困死在六品境的武夫听了,只怕真能气到吐血三升。
“阁下说笑了。”
曲游方喝了口茶,便放下杯子,“曲某只是比常人多了些运气,早年遇见恩师提携,稀里糊涂便到了这五品境。”
他顿了顿,继续道:“还不知阁下如何称呼?”
楚秋面不改色道:“姓谢,单名一个九字。”
谢秀这个外号,在大胤江湖传得更加响亮,拿来当作假名再合适不过。
除了监察司,或是盗天门那种消息灵通的,没人会把一个云游道士‘谢九’联想成大胤江湖的‘玉公子’。
“原来是谢宗师。”
果不其然,曲游方并无任何狐疑,只是快速回想了一番,确定自己在大虞没听过这一号人物,便是拱手道:“像阁下这等修为的宗师,不该是无名之辈,看来谢宗师并非大虞人士。”
“贫道云游四方,走到哪便算是哪,向来不与人冲突,自然没什么名声在外。”
楚秋略一摆手,“曲先生,闲话稍后再聊吧,你带着天鸢门的任务而来,想必也得回去给个交代。”
见楚秋开门见山,曲游方沉吟一声,也是坦然道:“谢宗师是个痛快人,曲某也不卖关子了。我此次前来,是为两件事。”
“哦?不知是哪两件?”
楚秋看向了曲游方。
“第一件,风鹿死了,极乐楼必然不会毫无反应。”曲游方语气平和道:“天鸢门内,对极乐楼连年扩张闹出的乱子早已颇有微词,但苦于没有发难的理由。谢宗师打死北使风鹿一事,却是让我们看到了机会。”
楚秋闻言,并不搭话,像是等待曲游方继续往下说。
曲游方似是猜到了楚秋的态度,接下来便是语出惊人道:“天鸢门想请谢宗师加入我们,只要谢宗师点头应下,极乐楼的报复,我们天鸢门接了。”
“届时,天鸢门可直接对外宣传谢宗师乃是门中长老,极乐楼若有什么不服,大可来找天鸢门说理。”
曲游方说到这里,观察着楚秋的表情,留下足够的时间给他考虑。
不过在他看来。
自己带来的条件,的确足够丰厚了。
不说一力承担极乐楼的事后报复。
光是加入天鸢门,成为门中长老,那就是与自己,与掌门平起平坐的地位。
其中的好处,根本不必细说。
峙州第一的势力,背后代表的利益有多深,只要稍微了解过的武夫都很难不动心。
所以,曲游方对办成这第一件事,还是相当有自信的。
若是第一件事顺利谈妥,第二件事自然可以慢慢协商。
“不知谢宗师意下如何?”等了片刻,曲游方终于还是开口问了一句。
楚秋不置可否地一点头,随后道:“看来天鸢门的掌门,确实有几分魄力。”
“掌门师兄确实很有诚意。”
曲游方笑了笑:“如果谢宗师愿意,再有几年光景,副门主的位置也可以给你来坐。”
“天鸢门还真是舍得许诺好处。”
楚秋感慨般地叹了口气:“可惜,贫道清闲惯了,受不得半点管束,只能谢绝这份好意了。”
曲游方顿时沉默。
不过他好歹是料想过这一可能,并没有多么吃惊,只是无奈道:“看来是我们天鸢门没这个运道了。”
“曲先生,说说第二件事吧。”
楚秋淡淡道:“听你的意思,还是这第二件事更加重要,贫道也很好奇,究竟是什么事,能让你们天鸢门愿意跟极乐楼撕破脸。”
曲游方也不再提起邀请楚秋加入天鸢门一事,正色说道:“这第二件事,与极乐宴有关。”
楚秋露出果然如此的表情。
还有几日便要召开的极乐宴,就是峙州的头等大事。
天鸢门早就已经坐不住了。
能够忍到此刻,恐怕也是没有十足的把握,不敢向极乐楼发难。
而自己打死了北使风鹿,等于直接打破了两大势力之间脆弱的平衡。
天鸢门若不抓住这个机会,楚秋反倒要仔细想想他们是不是有什么别的底牌了。
第132章 隔阂
曲游方这次没等楚秋询问,就直接说道:“极乐楼为了召开这场极乐宴,布局数年,不光打通了各方关系,甚至还早早为此造势。谢宗师想必在曲某来此之前,就已经听说过这场宴会的名头了。”
“这倒是不假。”楚秋端起茶水浅抿了一口,眼神微动,笑着道:“来到平山城这几日,极乐宴这三个字可是快把我的耳朵都磨出茧了。”
“极乐楼对这场宴会十分重视,不光为此将大动干戈,连东南西北四使都遣派出来,都是为了保证极乐宴不出任何问题。”曲游方神色严肃道:“谢宗师可知,这极乐宴的真正目的?”
楚秋微微摇头,随后道:“我倒是听人谈过几句,这极乐宴,主要的噱头便是至极之乐。说是宴会,实则是一场交易会,不论你是世俗权贵,还是江湖武夫,都能够在这场极乐宴中找到属于自己的至极之乐。”
曲游方点了点头:“这的确是极乐宴对外宣称的说法,至极之乐是真,交易会也是真,但极乐楼却隐瞒了最为关键的部分。”
他的眼神忽然透着几分冷意:“宴上的一切,都是真的,若是办完了这场极乐宴呢?”
听到这话。
楚秋表情不变,淡淡道:“你想说的是,极乐楼能从中获得什么好处吧。”
“不错。”
曲游方道:“谢宗师应当听说过,极乐楼培养了四位圣女,前三位皆是嫁给了大虞举足轻重的人物。”
没等楚秋回答,曲游方就是缓缓道:“大虞首富祝童,玄机门门主,兵圣风龙羽,以及……大虞皇帝!”
提起这三个迎娶了极乐楼三位圣女的人物,曲游方的神情无比凝重,“谢宗师想一想,有了这三人做靠山,极乐楼为何还要广宴八方,行那费力不讨好之事?”
“你说得有道理。”
楚秋搁下茶盏,慢悠悠道:“最有钱的商贾,最顶尖的宗门之主,至少也是顶尖之一。以及,整个大虞最有权势的人。有这三方做靠山,极乐楼即便什么都不做,它也是大虞所有人的讨好对象,根本不需要费力去交结八方。”
“正因如此,我们天鸢门才会着手调查,这极乐宴背后的鬼祟!”
曲游方忽然冷哼道:“这不查还好,一查果然有猫腻。”
楚秋却是笑问道:“可是与那千秋醉有关?”
曲游方的脸色顿时尴尬了不少。
他先前的铺垫,被楚秋这一句话给打乱了。
只得叹息道:“果然瞒不过谢宗师。”
楚秋摇头道:“曲先生,大家明人不说暗话,你天鸢门在峙州盘踞多年,身边忽然多了一个极乐楼为伴,要说心里没点隔阂,那就是拿谢某当傻子糊弄了。
所谓调查极乐楼,绝非一时兴起的念头,更不可能为了所谓的正道缘由。若真是如此,在千秋醉刚刚出现的时候,你们就应该与极乐楼翻脸才对。”
他露出一丝说不出是讽刺还是其他意思的笑容,“千秋醉在峙州为祸多年,天鸢门身为峙州第一大派,难道是今日才有所察觉的么?连我这个外人都能看出问题来,可别告诉我,天鸢门竟是这般后知后觉?”
这一番话,直将曲游方说得哑口无言。
他忽然想到,自己来到平山这几日,竟连一个酒鬼都没遇着,心中顿时一凛,拱手道:“谢宗师教训得没错,天鸢门确有失察,放任了这极乐楼的行径……”
“不过……”
他却又苦笑道:“我们天鸢门与极乐楼,在实力上也确实有些差距。若非极乐楼无心霸占峙州,我们这第一门派,也早就变成丧家之犬,被撵出峙州了。”
谈及到双方的实力差距,曲游方的脸上确有些郁郁之意。
那是半点作不了假的。
“曲先生若有苦水,不必与我来说,还是说回千秋醉吧。”
楚秋打断了他,淡淡道:“千秋醉这东西,就连平山极乐楼掌柜都不知它用了哪些材料,一切涉及千秋醉的供应,都是由总楼那边统一安排,酿制的方法不会经过任何人之手。似这等神神秘秘的玩意儿,要说没有问题,贫道是绝对不信的。”
他在卢季投靠过来以后,又仔细研究过一番千秋醉。
里面确实用的都是‘补药’,而且炮制、配法都极为高明,除了普通人喝下会有虚不受补的症状,以此来起到成瘾的效果之外,再就没有其他坏处了。
以他的医毒造诣,都看不出任何问题来。
那就只能说明,这里面还有他没接触过的‘材料’。
曲游方的表情有些犹豫,他看着楚秋道:“谢宗师,莫怪曲某小人之心,若你听了这极乐宴的底细,却不肯与我们天鸢门联手,此事就……”
“联不联手,还要看我的心情。”楚秋打断曲游方的话:“但要说对付极乐楼?我都已经杀了他们的人,此事就算没有你们天鸢门干预,也已经没了转圜的余地。”
末了,楚秋又道:“你若不放心,现在转身就走,门就在那边。”
“谢宗师不要误会。”曲游方叹息道:“实在是事关重大,由不得我不小心。”
楚秋盯着曲游方看了半晌,忽然笑道:“曲先生这话也是有趣,你们天鸢门放任极乐楼发展到今日,眼见它成了气候,这时才有了‘惩奸除恶’之心?谢某倒是有点好奇了,倘若我不来,你们还要等到何时?”
不等曲游方回答。
楚秋就淡笑道:“都是为了自己的利益,就少扯那些冠冕堂皇的说辞吧。”
曲游方脸色微变。
但想起面前之人的能耐,一口说不出来的怨气也只得咽下,语气无奈道:“此事背后错综复杂,远超谢宗师所想,不过,曲某也没有为天鸢门辩解的意思……”
他连连叹息过后,开口道:“谢宗师调查过千秋醉,应当知道它只是一种对武夫无害的补酒,但你却不知,它的真正配方是什么,我说得可对?”
楚秋没有回答。
而曲游方也不再铺垫,缓缓开口道:“之所以会这般难以察觉,是因为千秋醉的配方中,含有一味‘妖物之血’!”
第133章 谈话
曲游方的声音中,都好像带着浓浓的血腥气息,又一次重复道:“妖物之血,才是‘千秋醉’配方的核心。”
以妖物之血来配酒,如此骇人听闻的事,却没给楚秋带来多少冲击。
他似乎并不意外,只是略一沉吟,继而问道:“天鸢门可有探过,他们用的是何种妖物之血?”
对于极乐楼采取妖物之血充当配酒材料的‘真相’,楚秋不说早有预料,心中或多或少也已猜到了几分。
寻常药材,就算是他从未见过的,相应药理,效用,总有相通相似之处,哪怕极乐楼发现了某种从未被人所探得的药材,触类旁通之下,同样可以辨别一二,
但对于妖物血肉有过一定研究的楚秋知道,妖物的血肉效用,至今仍然成谜,哪怕是同一只妖物的血肉,炮制手法、死亡时间的不同,都会造成相当大的差异,甚至出现完全相悖的效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