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起照夜司主箫铁衣,华澈的笑容淡了几分,颔首言道:“萧司主四品武评第二,以枪魁之名压服整座江湖,自是实力非凡。
不过,像他那般恐怖的四品武夫,仍然寥寥无几。
正如我先前所说,四品神通论修为深厚,招式之妙,未必就比五品非人强出多少。
而这撬动天地之力的‘神通’,也并非绝无代价。
因为到这一步,武夫比拼的不仅是天资,更是‘胆量’!”
“何为比拼胆量?”
炎兴帝那副鬼相微动,露出感兴趣的表情。
“能到四品神通,已是江湖行走的陆地神仙,
九成九的四品能到这一步,就已耗尽全部天资。”
华澈说到这里,颇为自嘲道:“譬如我这种四品,能开人体秘藏,已经将天赋完全兑现。
不光没有再进一步的可能,甚至就连这秘藏的分量,也不如那些真真正正的天才。”
他自揭其短,也不尴尬,仍然笑着说道:“若说我这种四品,开启秘藏撬动的是天地溪流。
那么萧司主这种武夫,撬动的便是一面湖泊,一脉长河,一条大江!
且不说其中差别。
光是四品神通身为非人蜕凡之变的最后一步,也就代表着这种撬动天地之气的力量不可随意施展。”
华澈的语气透着一丝凝重:“以凡躯撼天终归是逆天而行,有损寿数。
所以,这也是四品神通比拼‘胆量’的理由。
谁的胆量越大,谁就能掀天地狂澜。
纵然是溪流,也并非一定输给大江大海。”
对于华澈后面那句‘自吹自擂’的话,炎兴帝并不在意。
只是听到有损寿数这四个字,他的脸色惨淡了几分,望着华澈道:“依华师之言,天资绝伦的四品武夫可以撬动更大一片天地之气。
只要天资足够,胆量也够大,岂不是四品无敌,不输三品了?”
“倒也不能这么说。”
华澈拱了拱手,“天下四品武夫,有胆量以这种方式赴死之人,根本寥寥无几。
所以神通境武夫真正交手的方式,还是将天地之气融于自身最得意的武学,形成一招‘神通’。
再通过不断打磨攻伐之法,就已是真正的‘陆地神仙’了。”
炎兴帝闻言沉默半晌。
脑海当中浮现了那一袭黑色官袍的身影。
随后哑声笑道:“朕求知心切,倒是让华师看笑话了。”
不等华澈说话。
炎兴帝便已微微摇头,语气感慨道:“世人皆言皇室难出武夫,可他们却不知,百余年前的大玄皇室能人辈出,代代皆有惊世武夫。
岐龙山尚未现世之时,大玄皇室便是天下间最强的‘宗门’。”
华澈目光不动,“大玄确实能人辈出,但大虞也不遑多让。”
对于这恭维话语,炎兴帝咧开嘴巴,露出一个鬼哭般的笑容,“大虞立国四百余年,皇室武夫,确实没有一个超过五品!”
说罢,他撑着台阶站起身来,迈步走向华澈,“大虞,大离,大胤,身负皇族血脉的武夫,五品便是尽头!
似朕这种,生来连五品都望不到门槛!
朕心中不甘啊!!
凭什么,老七那种耽于享乐的混账东西,能够迈入五品?
凭什么,大离能有林听白那样的三品国师?
凭什么,大胤皇族,可以生出一个东湖山庄当代行走?
凭什么……”
他的表情逐渐狰狞,没有说完最后一句,已是来到华澈三步之外。
华澈望着那张已经没了人样的脸庞,嘴唇蠕动,一时竟被炎兴帝的冲天怨气惊住了。
炎兴帝的狞色渐渐收敛,“华师,你说四品撬动天地之气有其代价,那如果,朕是说,如果!”
他与华澈的双眼对视,喃喃道:“如果有人以‘不死之躯’撬动天地之气,能否做到四品无敌?”
华澈抿住双唇,心头一凛,“世间不存在这种人,就算有,撬动天地之气的代价也并非‘伤势’那么简单。”
炎兴帝眯住了浑浊双眼,没等再说些什么时。
外面却是传来了柯豪的声音,“陛下。”
他站在门前,躬身道:“青鸾公主求见。”
听到这句话,炎兴帝的表情收敛,轻笑道:“是朕的乖女儿来了。”
他迈步越过华澈身侧,竟是主动走了出去。
华澈眉头紧皱,回头看向那道背影。
披着大红袍的枯槁身躯细长如枝,诡异惊悚。
已无半点人相!
第228章 父女
裴提着雕花食盒,站在殿外安静等候。
当她看见那道红袍身影走了出来,立刻规规矩矩地行礼:“见过父皇。”
炎兴帝抬手拒绝那名御前卫老武夫的搀扶,缓步走下台阶,笑呵呵道:“乖女儿,陪朕走走。”
裴目光低垂,并未与炎兴帝对视,恭敬说道:“女儿忧心父皇的身体,特意送了您最爱的梨汤。”
炎兴帝瞥了一眼她手中的食盒,颔首轻笑,迈步向前走去。
一众御前卫自是列队紧随其后。
“公主,请吧。”
那名御前卫的老武夫路过裴,同样伸手虚请。
裴轻轻点头,举步跟在那红袍身影背后。
父女二人一路行走。
炎兴帝随口问了几句闲话,裴在旁一一回答。
看似父慈子孝,实则却透出一丝疏远意味。
直到进了一座花苑。
炎兴帝踏上游廊,突然挥了挥手。
众多御前卫停下脚步。
老武夫淡淡说道:“退后十步。”
就连柯豪在内,所有人都退后十步。
裴望着游廊栏杆旁的红衣身影,不知为何,忽然有股寒意窜到头顶。
她一改往日话唠,低声说道:“既然父皇身体无恙,女儿就先行告退了。”
这时,炎兴帝望向昏沉夜色之中那面泛着银光的湖泊,笑问道:“你那梨汤不给朕尝一尝?”
裴闻言,略显沉默。
随后就将食盒打开,端出晶莹剔透的白瓷碗。
里面盛着温度正合适的甜汤。
还未等开口,一只枯槁手掌将瓷碗端走。
裴张了张嘴,又不知该说什么。
炎兴帝端着那白瓷碗,淡淡道:“这段时日,你对朕疏远了许多。”
他转过头来,双眼盯住裴:“心中可还在怪朕让你远嫁大离?”
“女儿不敢。”裴微微摇头,慎重说道:“女儿相信父皇的安排不会有错。”
这一番对话,又何止是疏远。
简直与‘陌生人’相差无多。
虽说皇室难有亲情。
可青鸾公主作为炎兴帝最宠爱的女儿,往日父女之间的对话,本就不该这副模样。
不知从何时开始,炎兴帝哪怕在私下面对她,仍然会以‘朕’自称。
言语中,更是时常透出疏离漠然。
但在这时,炎兴帝看了看裴,随后收回目光,嘶哑笑道:“你啊,当着朕的面都不肯说句实话?”
裴神情微动。
下一秒,却听到了令她无比震惊的话。
就见炎兴帝依旧望着湖泊,淡淡道:“如果你不愿意嫁到大离,那就不嫁了吧。”
“父皇?”
裴一瞬失神,随后便绷住表情,立马垂首说道:“这是两国婚约,倘若大虞单方面反悔,大离新君……恐怕不会点头同意。
到时候平白恶了大离,对大虞没有任何好处。”
无论站在皇室亲族,还是站在自身的角度去思考。
裴都不认为此刻悔婚,是什么明智的选择。
然而炎兴帝却是冷笑一声,周身仿佛有种令人心惊胆战的冷意。
那惊人煞气不像帝王。
更像是从尸山血海里滚过一圈的怪物!
“大离新君,只不过是被人提在手中的傀儡。”
炎兴帝收起那一丝冷意,接着道:“把你嫁过去,才是对大虞没有任何好处之事。”
裴微微蹙眉。
似乎还想再说些什么。
可炎兴帝却是不容质疑道:“这件事就这么决定了。”
听到这话,裴心中虽有万般不解,却只能默默叹息,双手交叠:“女儿遵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