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言之继续说道:“记得告诉帮主,道长是我们沧浪帮的大恩人,这份恩情一定要报答……还有,切勿责罚少帮主……他真的没做错什么。”
他说话断断续续,似乎随时都有可能咽下楚秋为他吊着的一口气。
“孙叔别说了!”陈新年泪流满面道:“如果不是我太蠢,您和其他兄弟也就不会被连累!最该死的人明明是我,你们都是被我害死的!”
孙言之却也不知从哪来的力气,突然抓住陈新年那件脏污的貂裘,喉咙里挤出‘嗬嗬’的声音,“我对你说过,若你是那种只知利己的畜生,我便不会救你!”
陈新年顿时一怔。
然而,孙言之的双眼神光已是渐渐涣散,口中却依旧说道:“新年……孙叔这一辈子见过太多的人,自以为只要漠然地活在这世上,冷眼相待才是唯一的真理,遇到不平之事,便躲它避它,遇到嚣狂恶人,也只敢忍他让他……
殊不知,人活一世,草木一秋,若是连心中那把尺量都踩到脚底,还不如早早死了……”
他的声音渐渐衰弱,却是拍了拍陈新年的断臂,轻声道:“这世道好人不多见了……但是……总要有……总要有那么几个好人……”
“你要做个好人……既然……既然你已经做了,那就做下去……别丢了沧浪帮的脸……”
说到这里,孙言之的眼神晦暗,那股子力气逐渐散去,最终喃喃道:“新年啊,不怪你……真的不怪你……你也别再怪自己……”
陈新年满面茫然,用仅剩的左手想要握住孙言之的手掌。
但孙言之的手却已经松开,无力地拍在污血当中。
陈新年好像毫无察觉,开口叫道:“孙叔……”
孙言之却已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他全身上下伤痕累累。
刀伤剑创不下数十道,胸腹更是有十几处贯穿伤。
能撑到现在才死,就连楚秋都承认,这是条硬气的汉子。
陈新年握着孙言之的手,似乎还不肯接受这个事实。
“他死了。”楚秋伸手合上了孙言之的双眼:“找个好地方葬了吧。”
沧浪帮的两名武夫见状,一个扶住失魂落魄的陈新年,一个扛起孙言之的尸体。
在林中找了个不错的位置,挖开冻土,为他下葬。
直到许久过后。
回过神来的陈新年跪在地面,用孙言之的刀刻了一块简陋木牌,插到了坟包前面。
原本他想将这把刀也留在坟前,最终还是没有忍心,将它插回刀鞘,留在了身边。
“道长。”随即,陈新年望向楚秋说道:“从今天开始,我这条命就是您的了。”
楚秋看了看他,好笑道:“你这年轻人想要恩将仇报?”
两个沧浪帮的武夫也有点着急。
其中一人说道:“少帮主,咱们还得跟帮主会合……”
陈新年摇摇头:“外面很多人都说岐龙山秘宝在我手里,我若回去就是害了沧浪帮。”
突逢大变,这个年轻人心如死灰,却也想通了很多事情。
两名沧浪帮武夫顿时沉默下来。
岐龙山秘宝牵动许多人的神经。
一旦消息散开,沧浪帮未必能扛下这等风浪。
楚秋笑着问道:“所以岐龙山秘宝到底在不在你手里?”
陈新年一时无言。
他开始环顾四周,终于找到左离的无头尸体,从那尸体上搜出一块破布,递给楚秋:“那人只塞给我一块布,在被追杀之时我便交出去了。”
陈新年的表情木然,“可他们都不信这就是秘宝。”
楚秋接过来打量了两眼,在上面看到了鬼画符一样的图案。
虽然材质跟自己那块不太相同,但图案风格相当一致。
可以确定。
这东西就算不是岐龙山秘宝,想来也与岐龙山有关。
“不是他们不信,而是有人想要私吞,顺便杀了你以绝后患。”楚秋将破布递给陈新年:“你自己的东西,自己看着处理吧。”
陈新年却不肯接,只是道:“我没能力保住这东西,道长您若不想要,就找个地方丢了吧。”
对此。
楚秋也没有多说什么,随手将破布塞进包袱里,“那你想要什么?”
话刚落地,就只见陈新年跪到地上,对着楚秋磕了三个头。
认认真真道:“我自知实力不济,这性子累人累己,恳请道长收我为徒,传我本事!”
“追你的人已被我杀光,些许江湖传闻散布不了几天。”楚秋淡淡道:“若是你单纯害怕连累沧浪帮,大可以隐姓埋名躲个一年半载,等风头过去再回家。”
陈新年把头埋低:“我害死了帮中兄弟,害死了孙叔,已经没脸再去做这个少帮主。”
“那好。”
楚秋笑了一声,指着其他两个沧浪帮武夫:“你想跟着我,这两人便是隐患。我不信他们能够管住嘴,你杀了他们,我就收你为徒。”
陈新年脸色一变。
两名沧浪帮武夫更是面如死灰。
楚秋的本事,他们亲眼见过。
而这遍地尸体也还没完全冷却。
如果楚秋真要他们二人死,他们根本没有反抗的本事。
“道长何必要取笑我……”这时,陈新年苦笑了一声,起身说道:“既然您不愿收我这个蠢货,我就依您之意,去躲个几年避避风头。”
他转身就走。
从始至终,都没考虑过楚秋的提议。
看着他的背影,两名沧浪帮武夫怔了半晌,一时竟有些无言以对。
就当陈新年一脚深一脚浅,踉踉跄跄走进林中之时。
楚秋的声音在他背后传来。
“从今天开始,你就跟着我吧。”
第30章 又是三月春
三个月后,春暖花开。
余州城。
楚秋在外城买了间小院,还附赠一间店铺,主要卖些南北杂货。
原主人经营不善,准备去帝京投奔亲戚。
连院子带店铺,被楚秋花了一百两银子盘下。
本意是做些营生掩人耳目,外加不想坐吃山空,楚秋接手以后,便经营上家留下来的铺子。
第一个月半卖半送,净亏八两银子。
第二个月,楚秋痛定思痛,将店铺存货低价处理,并且按照燕北的建议,转而卖些果脯肉干。
这一套操作下来,果然有所改善。
比之上个月有了长足的进步,净亏了二十多两。
后来砸在手里的货物,全都吃进了燕北跟二驴的肚子。
第三个月,楚秋决定不能继续这么蹉跎下去。
就叫陈新年将铺子修葺一番,直接改成武馆。
反正他每天要带着燕北和陈新年耍几套松鹤剑法。
本着一只羊也是放,两只羊也是放的想法,就想看看能不能招来些生意。
结果每天只有邻里邻居的孩子跑到武馆来玩,学徒是一个都没有。
但好就好在,经营武馆至少不会继续亏钱。
这一日。
楚秋坐在武馆里喝茶摸鱼,燕北在后院练刀。
陈新年为了避嫌,就跟在楚秋旁边伺候着。
“馆主,馆主!我们带小灰驴出去玩了!”
忽然之间,外面传来小孩子的声音。
楚秋头也不抬道:“别玩太晚,记得回家吃饭。”
几个孩子笑呵呵地答应着。
这段时间,二驴已经跟周围的小孩打成一片。
毕竟一头通体全是灰色的驴子比较少见。
尤其二驴的头顶还有一撮白毛,看着机灵又显得十分特别。
而且它总愿意领着那些小孩走街串巷,一来二去,就混成了左邻右舍的孩子王。
最开始倒还有些麻烦,毕竟不是谁都愿意自家孩子整日跟一头驴混到一块儿,玩得满身脏污。
哪怕这是余州外城,本地人还是有些矜持在。
但时间一久,孩子家里发现二驴极有灵性,比人还机灵,便也放心让它带领着自家孩子到处疯玩了。
等到笑闹声逐渐远去,楚秋放下茶盏叹道:“就连二驴都比我有人缘,没天理啊,到底是哪个环节出了问题?”
这段时间他因为生意的事操碎了心。
就连入账点数都肉眼可见的缩水了,心中有事自然也就找不回那悠闲的心境。
“师父,我觉得是您的定价太低了,别人瞧着不放心。”一旁的陈新年用独臂给楚秋续茶,小心翼翼道:“放眼整个余州城,最差的武馆都要二两银子一个月,您才收十个铜板,谁不把您当骗子看?”
“还有这事?”楚秋狐疑道:“价格低了反倒是我不对了?”
陈新年苦笑道:“您就没发现,咱们武馆开了一个月都没人上门踢过馆吗?”
“被你这么一说,好像还真是。”楚秋思忖片刻,随即道:“没人踢馆也有问题?”
经过这段时日的相处,陈新年也发现自己这师父的‘江湖经验’太过欠缺,于是便放缓语气,解释道:“我们沧浪帮也开了几家武馆,武夫开门做生意不像其他行当,只讲究一个和气生财。
能开武馆的都是有本事在身的,最起码要有一位九品武夫坐镇,而且还得有些名气。正所谓文无第一,武无第二,江湖人的名气,是靠打出来的。”
楚秋琢磨了一下,“没人踢馆,代表他们压根就没看得起我。”
陈新年的嘴唇微动。
尽管他什么都没说,但他的表情已经说明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