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到这里,他指了指燕北,一字一顿道:“这丫头,也有靠山。”
此话一出。
燕北的笑意收敛,神情复杂难明。
然而云骨反倒微笑起来,颔首说道:“楚先生的意思,我自会转达给族中长辈。”
“好。”
楚秋平淡回应:“时候也不早了,走吧。”
便在这时,燕北向前一步,看向那柄陪了楚秋多年的长剑碎片,随后举起玉麟刀,递了过去。
语气故作轻松道:“没把趁手的兵器,你那一身本事可就大打折扣了。”
“都已经送你了,就别再往回退。”
楚秋看了她一眼,“我的本事,也不全在兵器上。”
燕北沉默片刻,便也放下玉鳞刀,郑重说道:“不论如何,你要好好活着,别再给自己招惹麻烦了。”
两人之间无需多言,很多事情,一句话便已足够。
楚秋抬手在她头顶一拍,轻轻搓乱了她的头发。
那张易容过的脸,表情死板:“小小年纪,老气横秋。”
望着那张自己早已熟悉的假面,燕北鬼使神差地开口说道:“下次再见就不知是何时了,我想再看一看你真正的样子。”
“可以么?”
听到燕北的话。
谢秀眼神微动,很是懂事地向着云骨那边走去。
眼含威胁之意。
云骨不以为忤,轻笑一声,干脆转过身。
倒也坦荡。
面对燕北期待的目光。
楚秋略微沉默,随后点了点头。
抬手在脸上一抹,露出本来的样子。
此刻日头正高,他逆光而立,虽有阴影,却也难掩那般‘天人姿容’。
燕北定定望着那张与自己年纪相仿的面容看了许久,想起当年在余州城时的惊鸿一瞥,这些年的过往种种浮上心头。
眼底渐渐浮现水润之色。
尽管视线模糊,她还是努力望住了楚秋的脸,像是要将这张脸的样子牢牢在心里。
直到楚秋伸手在她眼前一晃,已是恢复原本平平无奇的相貌,轻声问道:“记下了?”
燕北回过神来,重重点头:“记下了。”
“走吧。”
他笑了起来,再一次伸手摸向燕北的头顶,语气温和道:“记住,往后要好好练刀,老头子的绝学不能落下。”
燕北展颜一笑,抬手擦去涌出的泪水。
随后一言不发,迈开脚步向着云骨走去。
云骨这时转过身来,对着楚秋与谢秀道:“二位,就此别过了。”
谢秀摆动玉骨折扇敲打手心,笑吟吟:“楚先生的话,你要记在心里,毕竟她背后不仅只有一个靠山。”
“楚先生与九皇子的话,云某自不敢忘。”
他拱手一笑:“告辞。”
说罢,转身领着燕北,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目送二人渐行渐远,谢秀收起全部表情,看向那一地碎尸,苦恼道:“棘手啊。”
楚秋瞥了他一眼:“终于绷不住了?”
从刚刚谢秀认出那老狗的功夫开始,就一直在掩盖心底不安。
云骨是否看破这一层,楚秋懒得去猜。
但不可否认,谢秀的确露了马脚。
“楚先生莫要取笑我了。”
谢秀苦笑道:“魔门功法重现,这可不是什么好兆头,偏偏又是大玄遗民跟这帮家伙扯上了关系,背后必有蹊跷。”
楚秋俯身捡了块硬质碎片,咔嚓一声,碾成了粉碎,沉吟道:“魔门这名头我也不是第一次听了,他们的功法真有这么邪门,连人身的血肉本质都能改变?”
“这不是关键。”
谢秀摇了摇头:“很多顶尖横练功夫都能改变武夫肉身,就比如名满天下的大空寺。
他们的‘不灭金身功’,练到极高的层次同样可以肉身不损,已然非人。”
楚秋闻言,顿时想起自己掌毙过一个和尚。
对方似乎就学了这门功法。
浑身犹如镀上一层金光,若非自己力大砖飞,一记催煞掌打爆了他的脑袋,换作其他层次相同的武者,即便用上兵器,也难伤他分毫。
不过楚秋至今为止,还没接触过这种功法,便也不再继续针对这方面发表意见,“你先前说魔门功法多以阴损方式练功,力求速成。
看来关键不在这些功夫的效果上,而是在他们练功的方式,这‘阴极身’是什么名堂?”
“阴极身,需以极寒之物辅佐,引动自身肾水之气,凝练阴身。”谢秀略有些凝重道:“其中最关键的辅材,还要数武夫极纯之血。”
他顿了顿,意有所指道:“未破身的入品武夫,血气极纯,能够中和寒物,更能平衡肾水阴气,大大减轻痛苦。
这老者练到如此境界,必是服用过不少入品武者的鲜血以作调和,否则早该彻底疯了。”
楚秋听懂了他的暗示,恍然道:“难怪那个云骨要借力杀他,看来是报仇来了。”
谢秀先是点了点头,随即又摇头道:“那位云先生,在大玄遗民之中应该有着不低的地位。倘若这老者以他之血练功……”
“别八卦,说重点。”
楚秋打断了他,“魔门既然已经被灭了,你在担心什么?”
谢秀叹息道:“当年诸国联手灭魔门,背后还有一桩更深的担忧。
速成之法屡禁不止,很多江湖大派暗地里也未必不对魔门的功法眼馋,偷偷研究者,也绝不是一两人。
但坚定了各家灭魔决心的根源,在于妖蛮!”
他声音微沉,接着道:“妖物,蛮人,皆是天生天养,没人知道他们从何而来,为何有那般强大的实力。
但一些魔门巨擘,却可以将自己转化为大妖,这等闻所未闻之事,才是魔门被赶尽杀绝的真正原因!”
第92章 几年安稳
“以人身转化为妖身?”
谢秀此前已经提起过这个说法,当时楚秋的心里便是一动,此刻更是隐约抓到了某些关键,“也就是说,魔门的功法很可能是参照‘妖蛮’而来的?”
“说不好,但十有八九便是如此。”谢秀沉声道:“妖蛮与人族对立多年,无论是嗜血食人的蛮人,还是那些堪比上三品武夫的妖物,皆是诸国的心头大患。”
“好比如今的大离,根本就没把大玄那群亡国之民放在眼里,可妖蛮侵袭滋扰却让大离陷入连年的战争之中,国力眼见衰弱,这就是妖蛮肆虐的恶果。”
他看着楚秋道:“不光大离,大胤,大虞,甚至是海外诸国,有哪家没尝过妖蛮肆虐的苦果?”
楚秋自然懂得他的意思,“妖蛮个体实力更强,以人为血食,这就是核心矛盾,几乎无法调和。但这二者天生天养,却也被天道所限,繁衍能力极差,数量始终处在一个微妙的平衡当中。”
“魔门的功法,却要打破这个平衡,自然触及了所有人的利益。”
对于魔门的覆灭,楚秋已经有了清楚认识。
但他真正好奇的还是那些功法。
在北荒镇那段日子,他没少抓来妖物研究。
就是为了看看这些拥有极强天赋的生命,到底藏着什么秘密。
可通过谢秀的话,他才知道早就有人取得了成果。
魔门功法,似乎就是从妖蛮身上得来的。
谢秀在某些事情上表现迟钝,但此刻却十分敏锐,“楚先生对魔门的功法很感兴趣?”
“实话实说,是有一点,但不全是对魔门功法。”楚秋坦然承认道:“妖蛮这种完全不靠修炼,却能拥有比肩高品武夫实力的生灵,谁都会感兴趣。”
谢秀沉吟片刻,缓缓道:“楚先生,你我二人相识一场,谢某今日僭越一句,不论你对妖蛮有着怎样的想法,最好就此打住。”
“曾经魔门势力最为鼎盛之时,甚至考虑过要利用妖蛮建国,将几座江湖压得喘不过气来,可他们最终还是被灭了。”
“如今上三品武夫不插手皇权之事,也有这部分原因。”
“魔门被灭,跟林听白有关?”
楚秋眯了眯眼道:“难怪你说他敢为上三品武夫制订规矩,看来手里确实有货。不过依照这个说法,究其原因,还是魔门不够强罢了。”
“或许吧。”谢秀不愿争辩,只是道:“大离国师确实参与了灭魔之战,但那也是我出生前的事,他究竟在魔门覆灭一事中起到了怎样的作用,扮演着何种角色,我不得而知。可无论如何,魔门功法再次大范围传播,都是诸国皇权、乃至江湖大派不愿看到的。”
他语气严肃道:“楚先生,这是一桩天大的麻烦,最好不要掺和。”
“知道了。”
楚秋淡淡道:“那就赶紧找个地方把这老狗埋了,从今开始,这件事就烂在肚子里。”
谢秀微微一怔。
似乎没想到楚秋会这么配合。
下一秒,楚秋便道:“这消息走漏,麻烦的不会是我们,而是大玄遗民那帮过街老鼠。燕北想跟他们学几年本事,那就让他们踏踏实实安稳几年吧。”
谢秀一时竟不知该用何种表情面对楚秋。
“愣着干什么?”楚秋用疑惑的目光看着谢秀,“动手啊。”
“哦哦。”
谢秀点头。
两人一合计,最后在荒村找了个风水宝地,挖坑把尸体一埋,填上土,确定没有遗漏,谢秀叹了口气,“楚先生,我突然发现,你好像就是来叫我干杂活儿的。”
“有这回事?”
楚秋伸手往谢秀的白袍上一拍,震起一层土灰,笑吟吟道:“不过你能有这种想法,证明你这次确实没起到什么作用。仔细说来,我刚刚还在那老狗的手底下救了你一命吧?你说说,你这金贵的身子骨要是磕了碰了,传出去他也不好听啊。”
“东湖山庄当代行走,人称‘玉公子’的大胤九皇子,折在一个名不见经传的老狗手里,丢得可是师门跟家里的脸。”
谢秀闻言,很想嘴硬两句。
但想想当时的状况,自己还真有点拿不住对方。
所以这话,他还真反驳不了。
“是我实力不济。”谢秀从牙缝中挤出声音:“这次回去,定会好好精进境界,不让师门蒙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