俩人的表情都不好看。
司理理注意到二人的表情变化,急忙解释:“是花露,长公主给楚平生备了一些她亲手制作的花露,作为出使北齐的礼物敬献太后,但是到沧州地界后,他师父不知道花露也在货车上,劈开木柜时震洒了。”
海棠朵朵从果盘里抓了点瓜子,阴阳怪气地道:“我倒忘了,他还是南庆长公主的女婿。”
战豆豆移开握住司理理的手,亲自给她倒了一杯香茶推过去。
“他没去见庄先生,他去了上杉虎的府邸。”
“上杉虎?”
司理理哭笑不得,楚平生还是那个楚平生,喜欢说模棱两可的话,这话细琢磨也不错,上杉虎确实算得上故交。
海棠朵朵嫌她们俩说话太嗦,吐出嘴里的瓜子皮,直言道:“他有没有把这次来北齐的真实目的告诉你?”
“……”
司理理踌躇半晌,端起玉盏喝了一口茶,语带迟疑:“你真想知道?”
“快说。”
“想听他说的原话,还是……”
“原话,原话!”
“那你可不能怪我说话不好听。”
海棠朵朵快给她搞得自闭了:“你再不说,我就要怪你了。”
“他说,我把你还给北齐,总要换一个更好的才不会亏,我问他换什么,他说北齐圣女海棠朵朵。”
“……”
“……”
现场气氛一下子凝固了,只有香炉里的香在升,玉盏里的热气在腾。
战豆豆和海棠朵朵以为自己听错了,你看着我,我看着你,几个呼吸后一起把脸转向司理理。
“理理,你再说一遍!”
“他说,他是一个生意人,从不做赔本买卖的那种。”
她没有重复上面的话,却道出了楚平生要她转告战豆豆和海棠朵朵的后一句话。
站在海棠朵朵的立场,这简直是滑天下之大稽。
白风重伤苦荷,白猿宰了狼桃,这种深仇大恨,楚平生还想娶她?
“我理解不了他的想法,你能吗?”
战豆豆摇摇头,她也理解不了。
司理理说道:“他就是这样一个人。”
三个女人中只有她能了解。
楚平生就是这么一个恶趣味满满的家伙-他并不会因为想杀他的人是关系密切的女人的亲属就必然网开一面,手下从不含糊。
海棠朵朵冷冷地道:“他这是痴心妄想。”
“海棠,豆豆,你们……斗不过他的。”
海棠朵朵和战豆豆不知道楚平生的厉害,她很清楚。
“陛下。”这时一个穿着紫红色袍子的嬷嬷走过来,打断几人的谈话,躬身道:“太后要见司理理。”
战豆豆冲嬷嬷点头示意,望司理理说道:“要不要我陪你去?”
“不用。”
她扶着榻几起来,朝战豆豆欠了欠身,跟在嬷嬷身后离开水榭。
“你怎么看?”
战豆豆看着尚温的茶盏问道。
“她变了,对我们疏远了。”
海棠朵朵轻敲几面,表情有些木然地道:“关于楚平生的事,她知道得应该更多,可她选择隐瞒。”
“可能……那个家伙对她很好吧。”战豆豆侧身看着不远处的平湖,两只由南方返回北方的黑天鹅交颈抵头,蹼足轻划,微波荡漾。
“如果他对理理不好,理理不会是这个状态,南庆宰相的门客因为动用私刑,被他设计,于午门外凌迟处死,太后派过去的心腹嬷嬷因为说话难听,给白猿当场撕了。或许南边来的情报并不准确,依我看,他对醉仙居花魁,不是只存了玩弄的心思。”
“昨日使团车位未进城前你还骂他好色之徒呢。”
海棠朵朵说道:“那如果他不是好色之徒,为什么要把她送回齐国?”
战豆豆说道:“有没有一个可能,他这么做是为了麻痹庆国,稳住母后,以保护理理和离光?”
“那交易怎么说?”
“小师姑,如果没有沧州一战,你觉得叔祖对这桩交易持什么态度?”
海棠朵朵的表情变了。
西胡如果和北齐结盟,那南庆可就难受了。
战豆豆继续说道:“我听说南庆二皇子目前被禁足在家,他闯了那么大的祸,你不觉得这样的处罚太轻了吗?”
“你的意思是……他这是歪打正着?”
事到如今,她已经意识到自己的师父苦荷、锦衣卫都指挥使沈重、大将军上杉虎及南庆边军都被李承泽利用了。
……
翌日,卯时过半。
楚平生在城东山区一座临河的破旧木楼内见到了肖恩,对比之前的状态,人干净了,也精神了,披肩的头发挽在脑后,身上穿了件贴身的袍子,外面还披着一件密不透风的黑色斗篷。
“说吧,找我何事?”
“我记得上一回见,咱们的话没有说完便被秦恒的骑兵搅了。”
“是关于我那孙子下落的事吗?”
楚平生看着那张没有多少情绪波动的脸说道:“你好像兴趣不大?”
“人得学会吃一堑长一智。”
“……”
楚平生微微一愣,没想到肖恩还挺小心眼的,陈萍萍用青楼女玉芗所生的孙儿算计他,布下一个长达十八年的陷阱,险些将范闲当成孙儿,如今自己也拿他那下落不明的孙儿做文章,以肖恩之多疑,小心提防也属正常。
“好吧,你孙子的事且不说,来聊聊你今后的去向怎么样?我想……你也不愿意过老鼠一样,四下流窜的生活吧?”
第439章 很震惊吗?我真是仙人!
肖恩看着木屋外面手持宽刃枪警戒的好儿子上杉虎说道:“北边,东边,西边,我能去的地方还有很多。”
“那你甘心吗?”
楚平生起身走了两步,地板因为年久失修咯吱咯吱响,脚踏在上面还会有起伏,好像随时都会坍塌,掉进下面干涸的河道里。
肖恩侧头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我不信你被陈萍萍关在不见天日的地牢里二十年,心里会没有怨气,如果……我给你一个报仇的机会,你会不会牢牢握住?”
“范闲说,陈萍萍已经被你赶出监察院了。”
“一条狗用顺手了,除非万不得已,是不会舍弃的。”
“你的意思是,庆国皇帝没有放弃陈萍萍?”
“你不觉得,费介在明,陈萍萍在暗,更有助于李云潜布局吗?”
肖恩说道:“那我需要付出什么?”
“做我的狗咯。”楚平生没有一点要包装内心想法的意思:“人打狗,虽解恨,但无趣,狗咬狗才好看。”
肖恩的眼睛越眯越紧,最后变成了一条缝,他愤怒于楚平生的坦诚,也震惊于他的坦诚,还有一点佩服和感激。
“如果我说不呢?”
楚平生好像没有听到他的“如果”。
“搞不好在这个过程中,你还能找到亲孙子哩。”
“……”
肖恩沉吟片刻,又看了一眼外面的义子:“我很好奇,是怎么说服他带你来找我的。”
楚平生微微一笑:“狗呢,是可以喂熟的,你甚至可以跟它讲道理,但如果目标对象换成狮虎豹,还是铁链和刀枪好用。”
肖恩懂了,往后倚了倚,看着苍老枯槁的双手说道:“可我已经老了,一条虚弱的老狗,哪怕是一根鸡骨头,也能把牙硌了。”
陈萍萍将他关在监察院地牢的这二十年,可不仅仅是关着那么简单,当年为了逼他说出神庙的秘密,各种酷刑都上了,后来又用铁链刺穿的他的锁骨,三处的人也常年下毒腐蚀他的筋脉,这也是为什么曾经的九品上大高手,如今沦落到连范闲都打不过。
“你哥哥的学生开办的新柳书局出了一本《宋词三百首》,里面收录了苏东坡的一首词。里面有一句是这么说的,谁道人生无再少?门前流水尚能西。”
话罢乌光一抹,他的掌心多了一道伤口,血线淅沥而下,一滴一滴落到木桌的粗瓷碗里,染红了所余不多的酒水。
“你……你竟知道……”
“知道庄墨韩是你哥哥?”
楚平生说道:“前些日子在四国夜宴上,他还说我若有机会北上齐都,一定要到他府上一叙呢,过几日吧,有个忙,我得找那老头儿帮一把,作为交换,兴许能让他多活几年。”
话说罢,血也不再往下滴。
肖恩看看粗瓷碗,再看看面前那只手,有一个让他头皮发麻的发现,那道足有一寸的口子居然愈合了,皮肤光滑平整到像是根本没有割破过一样。
“喝了它。”
楚平生点点木桌。
“这是你们部落的某种仪式吗?”肖恩只是惊讶于他恢复力非人,没有多想。
楚平生不说话,只是看着他。
“好,我喝。”
事到如今,他还有什么好怕的,只要楚平生说话算话,哪怕是毒药,他也敢喝。
肖恩端起边缘有些磨嘴的粗瓷碗,一口喝掉被血染红的酒水。
楚平生说道:“接下来,该让你发挥特长了。”
“特长?什么意思。”
“陈萍萍是特务头子,你也是特务头子,他有监察院的人可以用,你怎么能没人用呢,你觉得……北齐锦衣卫怎么样?里面应该有不少子承父业的人吧,如果给你两月时间,能不能如臂使指?”
楚平生又在他耳边小声说了几句话:“……”
“!!!!!!”
肖恩端着粗瓷碗的手一震,啪,碗掉在地上,摔成两半。
也就在这时,只觉一股燥热由腹部升起,如同奔流一样冲击着他腐朽、萎缩的经脉,而丹田里的真气也开始四下乱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