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姑娘……没回应这个话题,但那太监一直说,所以心头烦闷,便去后花园散心。后面我宽慰了几句,她就跟我讲,说你向她承诺,做了太子就娶她为太子妃,帮王家复仇,杀了萧美娘和独孤峰,可是皇上登基已经有一段日子了,对于立太子的事一直很暧昧,假如你做不成太子,二哥挟娶宋玉致之势后来居上,坐稳太子之位,以他的性格,为了能够顺利夺取天下,大概率会对萧美娘和独孤阀采取怀柔手段,那王家的大仇还怎么报?所以那时候……她即使心有不甘,也只能去求皇上帮她报仇雪恨了。”
听完三弟的解释,李建成咬牙切齿道:“李世民……”
他虽对李渊的作为心生愤怒,但那好歹是他亲爹,不敢忤逆,李世民不同,以前他和李元吉与李世民的关系就不怎么好,如今更是怨上生怨。
“以前我们提议拿商秀胁迫柴绍,他不同意,说了一堆义正言辞,冠冕堂皇的话,扭头岭南宋家要人,他就同意了,还派红拂女和秀宁把人押去榆林,现在我是想明白了,当初他不同意这么做,是因为得到杨公宝库,里面东西是整个李家的,功劳有我们一份,如今呢,迎娶宋玉致后,镇南王宋缺便是他的大靠山,父皇在立太子时能不考虑岭南宋家的感受吗?未来的皇后和王妃,地位差距可是不小。”
李元吉嗤笑道:“父皇接到宋智来信,询问他的意见时,他一副好生为难的样子,父皇还觉得他是牺牲了个人名声成全了家族利益,对他怀有愧疚,存心弥补。哼,到头来好处都被他占了。”
“卑鄙小人!”李建成的拳头越攥越紧,五指关节发白,咯咯作响。
李元吉偷瞄一眼大哥的表情,心说掐吧,你就跟李世民掐吧,最好掐得两败俱伤,都死掉,我这个“三儿子”才有出头之日。
“元吉,依你之见,现在我们该怎么办?”
“这……”
李元吉稍作思考道:“杨公宝库一役,天策府损兵折将,李世民的玄甲精骑伤亡过半,长林军虽也有减员,但是主力尚存,如今父皇已与颉利可汗及西边的薛举达成协议,准备会同北面的刘武周、梁师都,东边的李密和宇文化及夹击杨侗,一举拿下洛阳,试想若是在这场战争中发生某些意外,只要我们保存好实力,长林军在手,父皇还能过于怪罪我们不成?到那时,不立大哥为太子,还能立谁为太子?”
李建成盯着李元吉的眼睛看了一会儿,懂了,紧攥成拳的手慢慢放开,来回抚摸着长榻两侧光滑的扶手。
……
七日后。
九月末的岭南,多少添了一丝秋意,起码一早一晚不再那么闷热,东边日出西边雨的景观也有多日未现。
十八精骑冲在队伍前方,金盔遮蔽口鼻,只能看到满是杀意的双眼,目光一横,如手中长剑一样锋利。
十八精骑后方,是披着在东溟派工匠指点下生产的银亮铠甲与精良长槊的铁骑兵,千骑奔腾间,甲片反射着阳光,晃得人眼晕,马蹄声的轰响连在一起,比战鼓还急,像雷声一般震耳发聩。
玲珑娇勒停战马,将风吹乱的青丝理至耳后,看看前方的铁骑兵,再瞧瞧后面或手持长枪,或负强弓,或举着云梯急行的步兵,不再是一张臭屁脸,换成了活见鬼的表情。
吁……
独孤凤勒停跟她身上劲装一个颜色的黑鬃马,跟着玲珑娇看去,没有发现任何异常。
“你怎么不走了?”
自从离开翁源,一路走来,玲珑娇就是这副样子,也不知道在惊讶什么,连她高冷圣女的人设都不立了。
“没……没什么,我没事。”
玲珑娇神色恍惚,语气很怪,一点也不像没事的样子。
“没事?你这表情可不像没事的样子。”
“我只是在想圣水的事。”
赶巧一名郎将带着参军由下方经过,微风送来二人的对话。
“柴侍郎真乃当世奇才,一人一仆前往长安,大破李家军队不说,如今竟还懂求神祈福之术,我领军八百,抵达翁源前,已经有四成人水土不服,两成人彻底失去战力,然而自从柴侍郎将天官赐下的圣水拿来给大伙儿煮粥喝,也就三五天时间,那些水土不服的人全好了,你看前面的士兵,一个个精神抖擞,生龙活虎的,吃饭吃得香,睡也睡得好,被一般的毒虫咬伤,多喝点水,歇半个时辰也就没事了,哪有一点长途跋涉,北军南征的样子。”
“是啊,这圣水也太神奇了,各部将军和谋士都说太皇太后銮驾亲征,乃有天助,此战必胜。”
“……”
玲珑娇的嘴角和颊肌似乎不受控制,一下一下往后抽。
整支部队都以为柴侍郎乃天星下凡,能通神界灵官,求得圣水为大伙儿调理身体,只有她这个天天服侍柴侍郎沐浴更衣,给他搓澡,偶尔陪睡的人明白,屁的圣水?那TM是他的洗澡水。
洗澡水熬粥能治水土不服,各种湿症毒疮,真是离了大谱。
这也是她为什么自打离开翁源后,表情管理一直很糟糕的原因。
“驾,驾,驾……”
便在这时,穿着一件黑漆漆的山文甲,马背负两把狼牙棒的无量剑向思仁和面色苍白,生着一双金鱼眼的上官龙陪同头发短了一大截的楚平生由后方接近。
“刚刚接到后方部队传来的消息,镇南王宋缺正与护送我方粮草辎重的江南军在贞阳县内激战,如今先锋部队所携干粮只能维持两日。”
声浪滚滚,楚平生的话响彻天地,八千先锋人皆可闻。
无论是将领、参谋、士兵,乃至独孤凤和玲珑娇,皆是一愣,脸色都不怎么好看,大军粮道被断,可想而知接下来的情况会多么糟糕。
她们二人想不明白,这种坏消息,他为什么要告知全军?
“由此向南十里便是苍梧城,城中守将乃是宋缺的亲弟弟宋智。苍梧城乃郁林门户,因周围峻岭密布,三面环水,易守难攻,故城中囤积重兵的同时,也囤积了足以支持数月的粮草,如今宋缺断我粮道,补给出现问题,若要不被饿死,唯一的办法就是一鼓作气,打下苍梧城,砍了宋智的狗头来让宋缺看看,他自以为是的战术,在太皇太后的凤威面前不过是螳臂当车。”
楚平生一面纵马向前,高举手中紫光闪烁的宝剑,一面喊道:“诸位将士,与我一起上阵杀敌,斩宋智,破苍梧。”
士兵们一脸崇拜地看着他,大声喊道:
“斩宋智,破苍梧!”
“斩宋智,破苍梧!”
“斩宋智,破苍梧!”
“……”
士兵们皆挥手中刀枪,大声迎合,魄力惊云,杀气冲霄。
随着他一夹马腹,汗血宝驹四蹄如飞,当先冲出,前方捂得严严实实的十八精骑各领一支百二十人的铁骑兵小队,催马急行。
向思仁与上官龙看着士气高昂的军队,对柴侍郎的佩服犹如滔滔江水,连绵不绝。
很明显,在到达南康郡之前,他是故意放任远征军的士气一直跌,跌到谷底在下一剂猛药,改变局面。
什么求天官赐下圣水,这种说法士兵信,小官信,他们这些武林人士不信,试想如果一进江南便用“圣水”熬粥,到今日众人已经习以为常,换成进入岭南后再用,士兵们不仅会感恩于他,更会把这一切当做天意,可想而知对士气的提升有怎样的帮助。
这种情况下宋缺断大军的粮道,只会刺激众位将士,给他们破釜沉舟的勇气,而柴侍郎亦可凭此凝聚军心,克敌制胜。
就这样,挟此声势,楚平生带着八千人的先锋部队一路奔腾,来到岭南重镇,郁林门户的苍梧城下。
早就得到消息的宋军已然做好防御部署,为了应付骑兵部队,城门前方的空地上摆了好几排拒马,中间穿插壕沟,里面可以看到举着枪盾的士兵-枪是戳马的,盾是防箭雨的。
第591章 楚平生:我的逆鳞扎手吗?
后面的城垛上,一个个臂力过人的士兵张弓搭箭,虎视眈眈地望着快速接近的攻城部队,而城门楼前的空地立一旗杆,上面是黄底红边的三角旗,中间写着一个大大的“宋”字,旗杆前面站一位身材修长,皮肤白皙,穿着窄袖深衣,沉稳中带点儒生特有的书生气的中年男子,正是被岭南部族之人称为诸葛武侯下凡的地剑宋智,宋阀第二号人物。
面对十八精骑带领的两千铁骑,其他人十分紧张,只有他,面带微笑,轻捋长须,闲适潇洒,一副完全没有把敌人放在眼里的样子。
吁……
楚平生一拉缰绳,胯下汗血宝驹停在阵前,他先打量一眼苍梧城后方山势,再看看呈玉带环腰之势的东安江,转望立于城头的地剑宋智。
“你就是柴绍?新晋邪极宗掌门?”
宋智的声音逆风而至,为尚热的天气带来一丝冷意,哪怕是壕沟里匍匐的小兵,也听得出宋家排行第二的高手兼军师话里话外透出的杀意。
楚平生说道:“没错,我就是柴绍。”
“交出杀害我三弟和侄子的凶手,我饶你不死。”
宋智居高临下,用一副胜军之将的口吻说道,因为两个时辰前后方来报,讲他大哥带领的骑兵部队在萧铣军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配合下,以声东击西的策略重创林士弘的江南军,断了隋军粮道,这种情况下根本不需要和隋军硬碰硬,就据险防御,只消坚持几日,这群北方来的士兵粮草不济,自己就溃了。
毫无疑问,这是他的手笔,宋缺只是执行者。
“杀害你三弟和侄子的凶手?”楚平生呵呵一笑:“那人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宋智皱起眉头,看看后面的骑兵部队,并没有发现媚娘子金环真和周老叹二人的影子。
“就是我咯。”
楚平生哈哈一笑:“宋智,你不会以为,如果没有我的命令,他们两个敢一刀宰了天刀宋缺的独生子和亲弟弟吧?”
“你?”
宋智阴脸的同时,两撇黑羽般的眉毛拧做一团,他很是费解,因为按照江湖传言,柴绍是在获得邪帝舍利后,才在祝玉妍的支持下坐上了邪极宗新宗主的位子,而宋师道和宋鲁被杀是在杨公宝库开门之前,那时的柴绍是如何命令周老叹夫妇对宋家人下杀手的?
他在思考问题,陡听旁边弓弦声起。
咻。
一道利箭由旁边激射而出,直刺与他对话之人的心口。
这一箭,快、准、狠,单单箭矢周围缠绕的强风,便足以伤人肌肤。
然而汗血宝驹上的人只是往前一攥,足以贯破铠甲的箭矢突然失速,以极轻极柔之势落入他的掌心,拇指轻轻一拨,箭杆便断做两截,落在马蹄前方。
宋智往旁边瞥了一眼,只见发起偷袭的正是他的表弟宋爽,那张下宽上窄的脸有些挂不住,似乎搞不明白,自己的偷袭怎么被敌人轻而易举地破掉。
“按照梵斋主的推测,柴绍得邪帝舍利认住后,实力接近魔帅赵德言,如今看来所言非虚。”
宋爽的战斗力在宋阀中只比他们三兄弟差,还在宋师道之上,这蓄力一击表面看是没有杀掉柴绍,但也间接证明了一个事实,如果二人正面交锋,宋爽绝不是柴绍的对手。
楚平生说道:“我记得宋缺一直把光明磊落挂在嘴边,原来不过如此。”
后面的骑兵齐举长槊,大喊“小人”,把后来的步兵的行军声都压下了。
宋智说道:“兵不厌诈。”
“好,好一个兵不厌诈。”楚平生说道:“这么说来,为了战而胜之,我怎么对付你们宋家,你也不会有怨言了?”
宋智冷冷一笑:“你觉得你还有机会吗?”
宋爽聚起内力,冲楚平生身后的骑、步兵大声喊道:“后面的人听着,你们的粮道已经被阀主领兵切断,不日便会断炊,识相得速速放下武器投降,我宋家上体天心,当饶你们不死。”
他以为这一喊,隋军便会军心动摇,士气大降,哪里知道敌人丝毫不乱,最后赶到的独孤凤和玲珑娇注意到这一幕,终于明白柴大官人为什么没有隐瞒后方战况了。
“来而不往非礼也。”楚平生也聚起内力大声喊话:“城里的老幼妇孺听着,我若出手,必会伤及无辜,给你们两个时辰,趁着两军尚未开战,速速退出苍梧城。”
上官龙瞥了一眼日头,稍作估算,两个时辰正好是将夜之时。
楚平生冲宋智说道:“开南门放城内妇孺离去。”
宋智冲面露讥笑,并不领情。
宋爽嘲笑道:“柴绍,且不说此战你必败无疑,就算隋军粮道未断,你想以此动摇我方军心民心,实在可笑至极,这天下势力,谁不知道我岭南部族全民皆兵,吾兄天刀宋缺,乃是俚僚诸部族心目中的神?想当年文皇帝发十万精兵,面对吾兄宋缺,苍梧城外十战十负,最终灰溜溜滚回中原,如今隋朝气运已尽,萧美娘一介女流之辈,妄想征服我五岭以南,百越之地,简直是蠢人说梦。”
楚平生并没有因为两人的轻视气恼,淡淡说道:“这么说来,你二人是要为城中妇孺的伤亡负责了?”
宋爽说道:“那是自然。”
楚平生说道:“不过我还是想听听那些人自己的心声,而不是你这两个代表的高调。”
宋爽脸上鄙夷更盛:“哼,里嗦,废话连篇。”
宋智挥手制止表弟,望城下问道:“柴绍,我问你,吾弟宋鲁和师道究竟被谁所杀。”
“我。”
“你确定?”
“没错,敢动我骨肉血亲的主意,你们岭南宋家罪该万死。”
“哼。”宋智冷哼一声,朝身后站立的偏将使个眼色,那人转身进了城门楼,不一会儿用刀在后面抵着一个头发散乱,背缚双手,穿着宽松高腰裙的女子走出来,从肚子的鼓凸水平来看,临盆之日已是不远。
宋爽怒道:“柴绍,你好好看看这是谁?!”
“商!秀!!”
楚平生一字一句道,每吐一字,他的脸便寒一分。
她也看到了城下的男人,两只眼一下子红了,忆起当初的倔强却换来眼下绝境,难受得偏过头去。
城门楼风大,吹得秀发乱扬,一缕青丝粘在唇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