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这一点,陆尘便对着慧远问了当初成公兴去往庐山之时除了送佛陀耶舍的舍利之外,还做了些什么。
慧远微微回想了一下后便道:“当初成公兴自称乃是崇佛之人,来庐山之时,贫僧也只是当他是一个好心人,他听闻当初贫僧曾于江中唤出文殊菩萨像一事,故而想要一观菩萨像,贫僧便带他参观了一遍。”
“是我曾祖曾找到的那尊文殊菩萨像?”陶潜皱眉问道。
“是的。”慧远看了一眼陶潜一眼,略带歉意的点头。
“哼!”陶潜冷哼了一声,却没有多说些什么。
陶潜也是世家子,其曾祖乃是东晋的开国元勋,在世时被封长沙郡公,世袭罔替!
其祖父陶茂官至武昌太守,其父陶逸因为生于这样的家庭之中,故而为人恬淡无为不求名,只是死的太早,算是陶家一支中混的最差的了。
而其曾祖陶侃在广州担任刺史之时,有渔民经常看见海滨流光数丈,经日不绝,便去告诉了陶侃。
陶侃随即派人前去打捞,便从海底捞起一座金佛像。那金像座下刻有铭文,称是阿育王所造的文殊菩萨像。
后来陶侃将这尊金像送到寒溪寺供奉。
只是一日寒溪寺发生火灾,陶侃正好转任江州刺史之时,便下令将金像迎请江州。却不料载有文殊金像的船只行至江心,风涛大起,金像复沉长江。
一直到慧远建立东林寺,在江边虔诚焚香祈愿,文殊金像奇迹般浮出水面。
慧远将其重迎请回寺后,先在神运殿供奉,后在莲池旁另造重阁以供奉,并制文殊瑞像赞。
这个故事在荆楚大地之上流传甚广,甚至于都起了一个民谣:“陶惟剑雄。像以神标。云翔泥宿。邈何遥遥。可以诚致,难以力招。”
意思是说在调侃陶大将军徒有武力,却难以感动神像,反衬慧远大师的至诚心使金像浮出水面的神奇感应。
这个民谣虽然没有故意打压陶侃的意思,可却也将陶侃说成了一个反面教材了。
这也是陶家与东林寺最初的渊源,也是陶渊明辞官回乡之后,却不去庐山东林寺一次的缘故之一。
自家祖父被当成了反面教材了,陶渊明能去东林寺拜佛才奇怪了!
你说我祖父心不诚?
那我这陶家子便不拜你不就好了!
陆尘看了两人一眼,自然也明白陶家与东林寺之间最初的隔阂在哪里。
陆尘让陆松调查的时候,连带着陶家与东林寺的恩怨也都梳理清楚了。
其实在东林寺建立之前的西林寺,便是陶家人出钱建的。
陶侃共有十一子,陶渊明的祖父排名第九,他的十叔公陶范则是陶家第二代中最出名的。
太元初年时便已官至光禄勋。
当初慧远随道安传道至襄阳,受到苻坚大军围困,苻坚强征道安,后者遣散众弟子。
慧远与慧永二人准备将来同去广东罗浮山结宇传道。
慧远为道安所挽留,慧永就先走了。在其途经浔阳郡时被陶渊明的十叔公陶范所留,住在庐山北面陶范为他建造的西林寺中。
后来慧远建立东林寺,也是因为慧永给当时的江州刺史桓伊商议后才开始建造的。
说起来,陶家对于东林寺也是有着几分建寺之缘的。
可是结果呢?
当乡间民谣传出后,东林寺以及西林寺,没有一个僧人为陶家的祖宗陶侃说话的,反而是一些僧人还都在调笑陶侃德行比不过慧远。
这搁谁谁受得了?
更不用说陶家还是晋国中的公侯之族!
陶家或许有些人还与东林寺有结交,可是陶渊明是谁?
不为五斗米折腰,性情最是洒脱不羁的,你看不上我家老祖宗?
那我还不伺候了呢!
这也是为何一提起文殊菩萨像,就引得陶潜神情不爽,而慧远还要陪着笑脸的缘故。
两人都知晓这是陶家与东林寺之间的最重要的裂缝了。
陆尘也没有提,只是装作不知情的样子,继续问道:“那文殊菩萨像当真有神异?”
他一直都认为文殊菩萨像不是后来东林寺自己建造的,就是东林寺故意找到后重新施法显圣的。
慧远却是神色肃然,点头道:“是的,里面有着大禁忌!”
陆尘想到了一件事情,道安给他传讯中所说,慧远之弟慧持曾说过东林寺之中有着一件禁忌之物!
陆尘试探性问道:“与西方灵山有关?”
慧远沉默点头。
陆尘又道:“可是有西方灵山洞天崩灭的元神寄存其中?”
慧远神色一震,看着陆尘有些惊讶:“道长是如何知晓的?那文殊像出世之后,贫僧就发现不对,那里面沉睡着一批不愿意进入阴阳法界的西方菩萨罗汉果位者,老僧发现之后立即将其镇封,并让人连夜塑造了一具新的菩萨神像以此来祭拜,此事贫僧只与弟子慧宝,弟弟慧持说过。”
“那大师可真的找错了人了啊。”
陆尘叹了一口气,将现如今外界东林寺的变化简单说了一番。
这一番话,说的在场中人都愣愣的。
“不可能!”
慧远听后,首先便质疑道:“镇封之法门,乃是贫僧求助于佛陀耶舍尊者以一心三藏法门立下的,哪怕是佛陀耶舍尊者亲至,也不可能打开镇封!”
“这话,是佛陀耶舍给说的?”陆尘问道。
“正是。”
慧远立即点头:“不过,当时有贫僧与佛陀跋陀罗尊者在旁,我们二人也都检查了许多次,都认为镇封之法毫无破绽!”
陆尘没有去关心镇封的法门,而是问道:“大师,贫道想问,你懂得一心三藏之法吗?”
“这……”慧远迟疑了。
他可以说自己懂,可他懂的,也只不过是一心三藏之法的皮毛罢了。
陆尘无奈摇头:“这便是问题所在了,大师您自己都不确定自己到底懂不懂一心三藏法门,又怎知自己检查的毫无错漏?”
随后,他没有去管陷入沉默的慧远,而是看向了白翁,再次稽首道:“前辈,现在贫道可以确定一件事情了,慧远进入此地桃源,极有可能是被人算计的。”
白翁点头,看向慧远。
神色间有几分快意,也有几分无奈。
原来,一切都不过是延续自几十年前的那一场局!
“想做什么便去做吧,你们可以出去了。”
沉默过后,白翁忽然道:“当然了,若是不想出去,也可以在这里常驻,若是有情况,提前告知老朽,桃源的门户,可以随时为你们打开。”
陶潜与慧远全都露出了笑容,陆尘则是毫不意外的点头,误会消减的差不多了,大家已经有了共同的敌人了,白翁不是是非不分的人……嗯,鹤。
陆修静则是惊喜道:“白爷爷,您同意结盟了?”
白翁则是无奈道:“小六,有时候说话做事,不要这么直白,你看你的兄长,便不会问这样的问题。”
陆尘笑道:“贫道可以用实际行动,来表达自己的态度。不过,贫道还想仔细观察一下桃源,应该还暂留一些时日。”
“想住多久都无所谓,出去后再回来都可以。”
白翁点头,随后看向了慧远:“和尚,你还住在你的棚子里面吗?”
慧远双手合十:“礼佛出家之人,本应不问住处,不过,念佛之事,心诚之外,还需身诚。”
陶潜则是笑道:“想住好地方就说,你们这些和尚,说话太不利索。”
白翁这一次是诚心接纳了几人。
而他也挥挥手,让那些村民们各自离去。
随后众人回去,在路上也确定了佛陀耶舍有嫌疑的问题。
慧远虽然不愿意相信亦师亦友的佛陀耶舍是暗探,可是抽丝剥茧,探寻的一些蛛丝马迹中也能确认佛陀耶舍哪怕不是成公兴的人,可也绝对不干净的。
这份嫌疑是无法洗脱的。
故而他对于真相的探索欲望也重了许多。
东林寺乃是他所传承下去的道统,他自然十分关心未来的发展。
现在被人鸠占鹊巢,他哪里还能坐得住?
一股脑的便将自己所知晓的全部信息都抖搂了出来。
“文殊菩萨像,相传是阿育王所建造。”
“昔念阿育王建孔雀王朝,统领阎浮,鬼王制狱,悲残酷毒不堪。文殊菩萨乃在汤镬之中现身,火灭汤冷,生青莲华。地狱吏卒告诉阿育王,王心感悟,即日毁狱,造八万四千塔,并文殊菩萨之像,散步天下,这一尊乃是其中之一。”
“贫僧初得文殊菩萨像之时,也十分欣喜,可是在仔细研究后便发现,黑阿育王与白阿育王,可能已经不是一个人了。”
慧远说着当时发现文殊菩萨像时的情况,并且简单讲述了阿育王的情况让白翁等人知晓。
阿育王是天竺国的一个大一统帝王,在天竺的地位,就相当于中原的秦始皇一样的。
他所在孔雀王朝,在他的时代发展至了巅峰。
所谓的‘黑白二分’,指的是后人对于阿育王执政时期的不同方针,变化的极为迅速而产生的两段犹如割裂般所造成的历史的定义。
阿育王的转变也是在信奉佛教之后,以信奉佛教为基准,分为了没有信奉佛教之时的上半部分的黑阿育王时代以及后半部分的已经信奉了佛教的白阿育王时代。
佛教的昌盛,也与阿育王有着重大的关系。
在他登基时,佛教只在天竺西北的一弹丸之地流行,但在他死去时,佛教的教徒遍及天竺各地,而且迅速传向邻国。
在佛门的历史上,阿育王的地位与佛教的创始人悉达多都相差无几了。
“这很正常。”
白翁却是听的神色极为平淡:“在秦始皇时期,也有洞天之修想要对秦始皇施加影响,可是秦始皇乃是祖龙,身上有天地大气运加深,所以那些洞天的谋划失败了,更是引起了秦始皇反扑,这才有了焚书坑儒的典故出来。”
秦始皇焚书坑儒,大部分杀的都是那些方士,对于医学,农学等书籍与人才,却是秋毫未犯的!
而那些方士的来历,都是被洞天修行者所控制的。
“那些洞天想要操控秦始皇,不会就是想要学习西方的佛门洞天吧?”
陶潜迟疑了片刻说道。
“除了中原地带之外,外界地域并没有气运加持,所以佛门能对那个所谓的阿育王施加影响,甚至于行了夺舍之事,可是在我等中原地区,这样的事情根本就不会出现!每一个皇帝身上都有大气运,哪怕是上古人仙也无法夺舍帝王。”白翁说道。
慧远点头,继续说道:“阿育王是否是被夺舍,贫僧不知,可是阿育王的转变,一定是与文殊菩萨像内的那些元神有关,所以贫僧将其镇封……其实说起来,当初还有件事情,贫僧当时只是想让成公兴看一看后来仿造的文殊菩萨像,可是刘遗民却提前告知了成公兴神运殿内的菩萨像是仿品,无奈贫僧只能让成公兴去看到了真正的菩萨像。”
“这么看起来,那个刘遗民也是有问题的。”
陆尘摸了摸下巴:“张椒是道,佛陀耶舍是佛,刘遗民是儒……呵呵,三教齐全啊!”
他的眼眸深邃。
其他人闻言也不由得心中都升起了一股寒意。
张椒,天师道当代天师,佛陀耶舍,佛门大德高僧,名望极佳,刘遗民,儒门大儒,朝廷多次征辟都不去任职,堪称晋时的典范!
哪怕是陶潜的不为五斗米折腰,其实都要排在其后面。
三教人员,每一个都在各自的体系中的地位极其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