诡韵并不溶于水。
除非一些特殊的原因。
陆峰不想要知道这山泉水里面到底有什么。
他看一眼,确定不能用,就立刻返回。
陆峰只觉得,这座山,怕是都有问题。
上上下下,都有大问题,噶宁家族,恐怕是整个山里最正常的地方了。
……
另外一边。
陆峰这边在山后看有诡韵的水。
离去许多时间的明理长老,终于有了音讯,他骑着高头大马,带着侍从僧们行走在旷野之上,此时是白天上午,远处的“空行母之呼吸”,带起来了巨大的尘卷风。
风大的几乎要将所有东西都掀飞。
但是明理长老却不害怕“空行母之呼吸”,他是趁着早上大日日光正烈的时间,来到了乌保神的神庙。
在他的面前,就是一座小小的神庙,无尽白塔寺将乌保神从大殿之中请了出来,将其送到了荒原上的小庙里面。
这里面就供奉着乌保神。
也就是此地的土地神,在其不远之处,就是上山的路,山那边就是无人区。
此刻,本来供养此地土地神的“神巫”,早就死去多时,连身体都已经在高温之下腐烂,不成样子,秃鹫盘桓在上面,并不怕人,明理长老看了一眼,并无任何反应。
既然被鹰鹫吃了,那就说明这尸体未曾化作厉诡,明理长老从护法神上一跃而下,仔细的检查了这些尸体,方才说道:“好了,将那些生番带上来。”
护法僧带上来了生番,明理长老说道:“准备祭品,我要祭祀乌保神。”
他前去神庙之中寻找乌保神之衣服甲胄,欲要询问乌保神一些问题。
第79章 天授(上)
噶宁庄园。
日近中午。
陆峰坐于浴桶之内,无人在他周围,他一人独居于一隅,陆峰并不须人侍候在他周围、左右,他喜欢独自一人,或是因为他十年学经僧生涯叫他觉得,有自己独处之时间是一件很奢侈亦很舒适的事情。
这也许算是一种“我执”,不过陆峰并未去用不动心搅碎这些“我执”,他尚且未曾到六根不沾染,处处留洁净的程度,远远达不到空性无我的程度,陆峰距离自己的秘密本尊,还有极远之距离,做不到无我相,无众生相。
几日以来,诸多侍从僧也看出了这一点,并不会去打扰陆峰的独处。
白珍珠亦未回去,她跪坐在度母像之前,心中祈福。
按理来说,她此刻应去为噶宁老爷送酥油茶和烧的热热的青稞酒,可是她想起来了萨日顿管家的话,不敢违逆萨日顿管家,止能于此等候,不知为何,她也对于大夫人所在的碉楼,产生了大大的恐惧心。
不敢面对。
萨日顿管家的话在噶宁庄园里面,就像是刻在了外头经幡上的经文一样,是不能更改的佛谚,他说将农奴吊在外头晒死,那就是将农奴吊在外面晒死,无人能够阻止他的话,就连大夫人都不得如此。
大夫人不止一次对庄园里面这位“天生的书记官”“噶宁家族天生的仆从”发过牢骚,但是每一次,噶宁老爷都笑呵呵的说道:“都叫手底下的这些人去做吧,牧牛娃都知道应该怎么养牛,萨日顿也知道怎么处理这些懒怠的货色。”
当然,大夫人也不是心生怜悯,她只是觉得吵闹人快要死去之前,身上酸臭和死亡的味道会吸引来山那边的秃鹫,它们也不会吃活人,只会不断的扑闪啊扑闪,在天上盘旋起来,像是快要下雨的乌云一样,等待着死人咽下来最后一口气。
在此之前,他们是不会下嘴的。
老爷是仁慈的,他会在许多值得庆祝的日子,给农奴们半碗酥油茶喝,但是毫无疑问,作为大管家的萨日顿不得也不能仁慈,他就是噶宁老爷手里的鞭子,他要是不动,那么那些差巴和头人也就不会动了。
白珍珠害怕萨日顿,就像是她害怕现在的大夫人和老爷一样,她瑟瑟发抖如同一只受凉的小羊羔,若是往常,另外两位上师智远僧和智安僧早就会接受这样的布施,可是现在,二僧并无此种想法,特别是在听到永真僧的话之后二人只是默默的将供物准备好,能拖得几日是几日,若是能够托到明理长老回来,自然是皆大欢喜,噶宁家族这样的大家族对于他们这些僧人的布施,亦会十分郑重。
可是要是明理长老回不来,那他们怕是一个二个,都要葬身魔爪,想到这里,智远僧又默不作声的拿出来了一块黄连,塞进了自己袖子里面,智安僧看了一眼,并未多说什么。
因为他亦朝着自己的袖子里面塞了一些供物,以取悦明主大王,他们作为戒律僧,和陆峰并不一样,陆峰只是今年刚刚成为了红衣僧侣之人,可是他们这几人,成为红衣僧侣已经有些时日了,再说了,他们很清楚,被菩萨保佑之人,不须他们操心。
而“被菩萨保佑之人”,陆峰终于沐浴洁净,处于“身”“心”尽皆空明的时候,他穿上衣物,往外看了一眼大日挂起的程度,确定未曾到约定之时间,陆峰开始了今日的修行。
他擦干净自己的脚,盘膝挺直腰杆,坐在了大沐浴桶之前,陆峰走的并非是苦修瑜伽士这一条路。
按照道理,若是他能够在今日的泉水旁边见到那僧人,也许就会认为那结庐而居的苦修僧人是苦修瑜伽士,陆峰并不追求身体上的苦难和心理上的洁净,开悟之后,陆峰止需要依次第前进即可。
那位本尊上师已经将他的前路都传授清楚了,陆峰继续往下,以“拙火”生大乐,随后“脉生四喜”,“得乐空不二”,获得无上之大解脱,方可获得大手印之圆满。
不过这后头的大乐,须得修行身之大圆满之后,于意之大圆满之时同步进行,止不过金刚菩提摩诃大手印之乐空不二,并非是“唯托行手印而修”之“行手印”一般,须以实修,得慈悲、智慧修行,他的大手印修行之法,如“誓言手印”、“法手印”一般无二,止须依手印入欲乐定,契于空乐不二之理,以大手印法,获得大解脱,不须现实之智慧空行母。
陆峰此刻距离此等修行甚远,然而他的秘密本尊修行,可观得不动明王尊,得其法性不二,阶次第往上,陆峰或可证得虚空自性,了了自然,并不须担心在修行之中被幻象所迷惑,又有体内智慧火和古卷之加持,止须坐下,陆峰就已然入定。
此种手段,亦可见非常就算是诸多红衣大僧侣,亦不可能在许多时候都如此安然、随时入定,于是乎需要种种观想辅助,言语密集者,离于言语,心生动乱者,抚平内心,种种妄想者,归束本我,心中污浊者,复见本心,拴住心猿,勒定意马。
陆峰皆不用,有古卷在此处,重新燃烧起智慧火来,他止坐下,就入定其中,修持不动明王咒,以大慈悲韵推开智慧之大门,以慈悲火增长智慧,又以智慧蕴养慈悲,此中富有身上之拙火,贯通中脉,用身体自含之大解脱力,帮助自己得大解脱。
开明点,复又有种种幻象出现,陆峰并不理会,无论是金刚地狱,还是菩萨本尊现出,又或以出现明主大王忿怒之相,欲将他化作齑粉,陆峰都如如不动,不见五色光,不得圆满,他不相信任何幻象,在未曾到达本尊境界之前,就如陆峰以前读书的时候常听得一句话一般,“学习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
修行亦是如此,不能做到十六种空、十八种空,法性金刚不二,得证大智慧,大金刚、大慈悲,那一颗菩提心,还要时时刻刻擦拭,不得有丝毫怠慢,也就是他如今每日早上沐浴的原因,亦是大量僧侣需要持戒律的原因。
都是以一种外因来不断提醒自己如何如何,为了以防万一。在入定之前,陆峰还特意叫了其余人,在大日中天的时间,将他叫醒。
只求的水力圆满,亦称之为“水大”,可得入火不焚,身体洁净、柔软,即可入下一项火大,证得“火大”,可得入水不溺,只不过陆峰在入定之后,不断听到身边传来了呼唤,深沉悠远,拉扯真性,叫陆峰不得不随时以智慧火,斩断这联系。
每一次斩断,这诡谲隐秘的气息就是一顿首,变得稀薄。
第80章 天授(下)
陆峰数次斩断那诡韵,诡韵虽然变得稀薄,但却不可消失,只是那种呼唤之声音,却变得嘈杂了起来,隐约之间,陆峰从中还听到了几个“巫教”的文字、名字。
若是未曾听错的话,其中一个“巫教”的神灵名字是楼罗那保,他是居住在高高山崖上,用黑色的石头垒成的城堡之中的神灵,也是风和“瞌睡病”的主人,也是一位著名的外神,在龙经之中,他的名字和故事占据了不少的篇幅。
并且顺着楼罗那保的名字之下,还有其余的名字,从他昨天学习的“巫教”的语法来看,楼罗那保的名字,并未是“巫教”语法之中最尊贵的主尊,这一段嘈杂的声音,仿佛是一长段的长长诗句,楼罗那保,止是其中一小段罢了。
可就算是如此,陆峰也不愿在此等地方仔细倾听这诡韵之中传出的声音,陆峰再度数次搅碎了那莫名的诡韵之后,那莫名的诡韵之中,声音逐渐消亡,但那各中坚韧之感,却依旧绵延不绝,陆峰的“智慧火”化作的刀,却有些疲钝了。
就算是陆峰将慈悲火供养智慧火,熊熊烈火之中,阿遮罗囊他举起代表智慧的龙剑,又因为陆峰密咒的缘故,龙剑也“软弱无力”,斩不断那最后一丝丝的诡韵!
如此数次撩拨,陆峰终于升起来了大忿怒,他体内的智慧火一反常态,欲要从体内透体而出,将这障碍魔一扫而空,可是未等全部出去,陆峰就看见眼前似是出现了另外一个世界。
智慧火化作了陆峰的另外一双眼睛,以另外一种角度去“观看”眼前的噶宁庄园。
尚且未完全出去,陆峰就感觉到自己眼前一黑并非是“瞎了”,而是天黑了。
他看到,自己眼前整个天都是黑的,仿佛是有什么东西遮蔽了大日,丝丝缕缕的诡韵从天上落下,陆峰以“智慧火”之光朝上看去,却什么都未曾看到。
天依旧是黑漆漆的。
仿佛是有一朵云,遮蔽住了天日。
叫人什么都不可看见。
止诡韵如雨,缓缓的从天上飘零。
天上亦无出现诡脸,就只是单纯的阴沉,也看不到铅云、积雷云之属,也只是黑。
无法从天上去看,陆峰顺着智慧火朝着噶宁庄园看去,不知是何种视角整个噶宁庄园都处于一种“静”的状态之下,宛若是被凝固在了琥珀之中的微型雕塑,其中一草一木,碉楼经幡,都是静止不动的。
时间仿佛在噶宁庄园抽离了出去,将噶宁庄园留在了某一个瞬间,只不过陆峰并不清楚是否真的如此涉及到了时间的密咒,已经到了一种极其高深叵测的程度,能够推动时间的本尊一定是有的,但是是何种本尊,陆峰尚且不知。
但若是此处的事情涉及到了那种层次,莫说是陆峰,就算是明理长老加上主持尊者来,可能都无能为力,但是在陆峰看到了这一切的时候,此处却再度“活动”了起来。
止他这边,所有的僧人来来回回,陆峰还看到了二僧各有所事,龙根上师对日发呆,侍从僧们跪在那里念六字大明咒,几个私兵则是在大经堂里面并不出去,白珍珠则是对着墙发呆。
白玛朝着这边走过来。
另外一边,萨日顿和几个老僧,还在走动。
除此之外,一切皆无。
天上那诡韵,宛若是在黄铜打造的洗脸盆里滴入一滴墨水,墨水在水中晕开一般,朝着他这边,亦朝着山上一座无形的碉楼之中,缓缓注入,于是乎,陆峰将目光看向了那边。
似是察觉到了陆峰的“窥视”,那旁,忽有一道目光注视了过来,仿佛是一眼看到了陆峰一样,陆峰也和他对视了一眼,随后,陆峰就听到耳边有人说话。
将他忽而拉了回来!
“上师,上师,时间到了,上师。”
是白玛,到了日头到了顶上的时间了,白玛来叫他了。
就是这一下,将陆峰从那种“感觉”之中打了回来,陆峰的“智慧火”陡然收缩了回来,一切都回归身体。
睁开眼睛,外头的大日照到了头顶,照的到处都亮亮堂堂的,至于他感受到的诡韵,感受到的“乌云”,一切皆无,都仿若是一个笑话罢了,在密法域的大日之下,那微弱的诡韵似乎都如同梦幻泡影一般。
只如恍惚一梦。
陆峰不说话。
他双手合十,仔仔细细的盘问了一遍自己的内心,随后又开始思索刚才自己所见,是否也为梦幻泡影?
非也。
那并非是梦幻泡影,那是他看到的,关于噶宁庄园的未来,亦或者是现在?
陆峰时时擦拭自己的内心,确定那是映照在了自己内心之中之镜子,无所错漏之后,站了起来,顺着白玛的声音走了出去,打开了木门,站在了这僧侣休息之处的外面一片广场上,仰头朝着记忆之中的山顶方向看去。
从此处看到彼处,是无法看穿的,那上面碉楼太多,重重叠叠,但是陆峰知道,若是一切并非梦幻泡影,那那里一定有一座无形的碉楼城堡。
‘噶宁家族的祸事,和刚才这诡韵,有什么关系么?’
陆峰将念头在心中稍微流转了一下,就对着白玛说道:“走罢。”
“去找龙根上师罢。”
说完了之后,他真的去找龙根上师了。
至于说噶宁庄园另外一边。
山顶上的碉楼之中。
又传出来了小孩子的声音。
“阿爸,阿爸,你穿衣裳干嘛呀?你要出去吗?”
空空荡荡的碉楼之上,传来了一位男人的声音。
“是的,阿爸要出去了,咱们噶宁家族的庄园里面来了客人,阿爸要去招呼客人。”
随着这声音说话,屋子里面传出来了重重的脚步声音,随着脚步声音的越来越重,在这光线错落和交织之中,一个模模糊糊的人影似乎真的从无到有被编织了出来,到了门口,打开了大门。
一位穿着青色和黄色的丝绸袍子,上面还缝着獭皮,腰上挂着一个小小的密法域小刀,脖子上带着一串蜜蜡珠子,虎背熊腰的中年人,从这碉楼之中走出来,握住了碉楼旁边的锣锤,用力的在铜锣上敲了一下。
“咚~”的一下。
声音源远。
白珍珠听到这个声音,整个人都一颤抖,她惊慌失措的说道:“是主人的声音,是主人出来了。”
陆峰听到了这声音,若有所思。
萨日顿不是说十日苦修出关么?
今日距离十天时间,距离尚远,怎么噶宁老爷,这么快就出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