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此,居于帝座下首的那道伟岸身影,自然心知肚明、知之甚深。
嘴角泛起一抹嘲讽的笑意,居高临下地俯瞰著下方那道匍匐在地的身影,这位大雍帝相心中无奈,却终究只是发出一声冷哼。
“倒还不算太蠢。”
说著,九境绝巅的沉重目光向著殿中其他人垂落。
“你们呢?是不是要接替他,替本相分忧?”
听到丞相这话,殿中一众臣子悄然对视,眼神纠结。
片刻之后,一个个全都上前躬身作揖,面色羞惭道。
“下臣无能!有心为丞相分忧,却力有不逮!”
“还请丞相恕罪!”
道道请罪之声整齐划一,连成一片,回荡殿中。
只是请罪归请罪、羞惭归羞惭。
他们的脸上却没有什么真正惶恐的意思。
这一刻的大殿之下和大殿之上,仿佛一下子泾渭分明起来。
丞相是丞相。
臣子是臣子。
此情此景,几乎与二者结合起来,与太康帝争锋相对时,一般无二。
‘世族高门,尾大不掉!’
越是站在高位,越是对这句话理解深刻!
只是相较于能够名正言顺打压他们的太康帝,他这个看似强势的两朝帝相却是不能。
不但不能,他还要尽全力的去安抚、拉拢他们。
并且还要在必要的时候,容忍他们的蹬鼻子上脸!
感受著大殿下方众臣那连成一片的庞大气机,这位大雍帝相心中冷笑。
“无能?你们太谦虚了!”
“大雍有你们这等臣子,又何愁大业不兴?”
任谁都能听出这番讽刺意味十足的话,其中夹杂的怒意。
于是很快大殿众臣再次躬身作揖。
“丞相息怒!”
看似真情实意,实则有恃无恐。
就连地上那匍匐的朱砂官袍身影,在感受到身后隐隐传来的气机,心中也不再惶恐。
论官职,在这大殿之中他并不起眼。
可他终究不是一个人。
出身世族,就是他的最大底气。
不论那大殿之上的至尊之位坐的是什么人。
太康帝?
亦或是这位权倾两朝的大雍帝相?
其实都没什么太大的区别。
哪怕这位帝相同样也是出身顶级世族,曾经也是他们中的一员,也是如此。
息怒?
呵,他们只是在让那高高在上的帝相大人……适可而止!
而结果自然是显而易见的。
太康帝懂得顾全大局,这位权倾两朝的大雍帝相同样也懂。
威严、沉重的目光于大殿之中每一个的脸上垂落、扫过。
每一个人的神色都是恭恭敬敬。
每一张脸上的目光都是诚惶诚恐。
谁都知道这些都是假的!通通都是假的!
可偏偏每一个人都演得很好。
好到就连那位距离帝座似乎只有一步之遥的大雍帝相,也只能当成是真的。
再次发出一声意味莫名的冷哼,帝相那伟岸的身影面无表情。
随后忽然出乎所有人的预料,冷冷道出一句。
“虞阳郑氏勾结异族,此罪不容赦!按律确实应当满门诛除!”
“可就算要杀,也该由朝廷论罪!”
“涿郡陈氏不禀告朝廷就擅自动手,这是藐视朝廷!是擅杀!此大罪也!”
见丞相终于将话题终于拐回正题,殿中一众臣子心中一松。
再听这话,却是半点也没有提及那位冠军侯。
这让刚刚对那位冠军侯喊打喊杀的众臣子,全都稍稍愣了一下神。
可随即他们便反应了过来。
这事在明面上确实跟那位冠军侯干系不大。
事情是那涿郡陈氏一帮人爆出来的,人也是他们杀的。
那位冠军侯可谓是摘得一干二净。
至于那尊郑家七境真仙是谁杀的,奏报上说是那陈家老祖杀的。
那就是陈家老祖杀的!
这世上很多事情就是这样,就算所有人都对真相心知肚明,可在没有证据的前提下,所有人也只能默认了事。
而这样一来,他们自然也就没有在明面将那冠军侯论罪的理由。
可既然是这样,刚刚丞相那一番勃然大怒态度,又是为了哪般?
难不成只是为了戏耍他们一番?
殿中众臣子心中念头纷起,不少人悄然用探究的目光打量著上首那道伟岸的身影,一时间也捉摸不透他的心思。
此外,听刚刚丞相这话的意思,这是要拿涿郡陈氏那帮人开刀,以泄他的心头之恨?
毕竟他们中的不少人可是知道,丞相的后宅之中有一姬妾便是出自虞阳郑氏。
据说早年还颇为受宠。
诸般缘由结合之下,丞相想要杀那虞阳郑氏一帮人,确实合情合理。
治不了洋人……呸!治不了那冠军侯,还治不了你一个小小的涿郡陈氏么?
所以对于丞相这般反应,他们还是颇为理解的。
因为换位思考的话,他们也会做出相同的选择。
只是很快他们中的某些人便忽然意识到了一个颇为棘手的问题。
现如今虞阳郑氏那帮子大族宗门,已经全部覆灭。
如果再将涿郡陈氏那帮人一网打尽,那幽州九郡四十六县岂不是辽东公孙一族一家独大,再也没有势力能够牵制?
意识到这一点,殿中一众高居庙堂的臣子不禁眉头微拧。
他们中的很多人虽然对幽州那边陲苦寒之地不大看得上眼,也不觉得早就没落的辽东公孙一族能够翻出多大的浪花。
但任何地方的势力,都是需要平衡的。
一旦平衡被打破,后续再想收拾残局,无疑会花上更多的心思,也颇为麻烦。
一番利益权衡之下,他们中的不少人便想要规劝丞相一二。
要顾全大局!
可看著丞相那副面无表情的神色,他们终究还是犹豫了。
他们在衡量,在这个节骨眼上冒著触怒丞相的风险,到底值不值得。
只是他们没想到的是就在他们犹疑不定的时候,那道居于帝座下首的伟岸身影已经再次开口了。
“不过……”
话音微顿,目光扫过大殿。
“不过本相念在此事可能确实事发突然,涿郡陈氏也是为了避免打草惊蛇、引来大祸,这才在不得已之下,行此先斩后奏之举!”
“其情可悯,其行可原!”
“此番为大雍、为朝廷诛杀此等叛逆之徒,涿郡陈氏也算是大功一件!”
“如此……便功过相抵吧!”
功过相抵?
不得不说,面对丞相这最终交出的答案,殿中一众臣子全都小小震惊了一下。
这不只是高高举起,轻轻放下的问题。
而是……丞相这般轻松的放过那涿郡陈氏,以后谁还会敢真的给他卖命?
要知道那虞阳郑氏虽然这事办得实在是腌、上不得台面,但要论忠心,那虞阳郑氏可是真的忠心啊!
送女人、送财货。
这么些年从幽州南下神都的贵重之物,可谓是年年不绝。
有些甚至就连他们这些见惯了市面的大人物,也有些心动。
如今丞相这般行事,就不怕让那些真正忠于他的人心寒齿冷吗?
只是再仔细一想,好像……似乎这位丞相大人做事一向都是这样。
有用时,高高捧起。
无用时,便扔到一边、漠然视之。
年前,被兰台阁毁家灭族的三尊七境真仙如此。
年中,被太康帝愤怒之下,亲自动手覆灭的五尊七境真仙连同其家族,同样也是如此。
从来没见这位丞相大人为他们讨过半分‘公平’!
不过此时殿中的众臣子心中嘀咕归嘀咕,却也没有真的往心里去。
毕竟这些终究跟他们这些真正有底蕴的重臣,关系不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