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瞬间,陈文君近乎本能地隐约嗅到了几分危险的气息。
就像她调香,有些宝篆看似香气动人,可实际上却是有毒的。
那对细长而曲,形如远山的好看眉头微微蹙起间,陈文君问道。
“对面什么时候送的东西,我怎么不知道?”
陈文君很少露出这般严肃到近乎严厉的神情,一众女侍再次被吓到了,讷讷道。
“夫……夫人入府第二天就送了。”
陈文君语气渐冷。
“怎么不告诉我?”
女侍们惶恐道。
“都是些不值钱的物件,所以……”
陈文君一口闷气堵在心口。
在族中闺阁她是唯一还未出嫁的嫡女,行事自然无需顾忌什么。
这不但导致这些近身女侍行事无脑,不知敬畏。
就连她也失了几分警惕。
‘看来真的要让族中换几个人进府了……’
身处侯府,没有信得过的人不行。
而眼前这些人信是能信,可蠢成这样,早晚有一天自己会被她们害死!
“去,替本夫人送一份厚礼去那边,顺便替本夫人向虞夫人赔礼、告罪一声。”
“就说本夫人初进府中,忙于归置宅院,一时失了礼数……”
其中一个女侍闻言,有些不解道。
“跟那位赔罪,岂不失了夫人身份?”
身份?
什么身份?
能讨得那位欢心,就是最大的身份!
陈文君淡淡瞥了眼说话那女侍,心中已经给二人这份多年的主仆之谊判了死刑。
“她不去,你们谁替本夫人去?”
这一刻,她们终于从陈文君这忽然改口的‘本夫人’听出了疏远之意。
心中一阵忐忑之际,赶忙屈膝应声。
“婢子愿往!”
……
侯府西院。
虞璇玑怀抱著玉兔看著眼前这份厚礼发著呆,似乎在思索著什么。
可实际上她只是在奇怪这好端端的,隔壁给自己送这些做什么。
再听得那婢子口述的赔礼之言,虞璇玑心中越发疑惑。
她只是听那天韩绍随口说了一句,‘要是那边缺什么,你帮忙添置一些。’
韩绍或许说过就忘了,但她却记住了。
但也没全记住。
比如这缺少的物件,她想起来一些,便往那边送上一些。
这才一连送了好几次。
就这还没送全。
这不,刚刚她又想起来一些得用的物件,刚准备让人送过去,却不想对方的人正巧来了。
既然如此,让她们捎回去也是一样。
而那份所谓的厚礼,她却是看也没看,便让院中女侍自己分了。
她这人就是这样,对这些身外之物从来不在意。
就像她之前跟韩绍说的那样,只要能跟在郎君身边,就算一直待在那个曾经被她视为无间地狱的广寒秘境,她也甘之如饴。
至于那位名为文君的女子,她更是没有过多在意。
无非是隔壁多了个人罢了,反正又不住在一起。
这抬头不见,低头也不见。
当个陌生邻居就挺好。
只是她这般‘轻慢’的态度,通过女侍的转述,顿时让陈文君生出一道‘果然如此’的念头。
幽幽叹息一声。
“你这又是何必呢?”
……
第329章 调香 床笫与天下(中)
内宅之中女子争斗的腌事,世族高门中屡见不鲜。
陈文君从小便只当笑话来看。
因为她是嫡女,她母亲自然是正妻。
是裁决者。
居高临下的视角之下,这姬妾之间的斗来斗去,确实有几分好笑。
可运数这东西实在太过玄奇。
陈文君怎么也没想到本该与母亲站在同一视角的她,竟有一天自己活成了曾经自己取笑之人的模样。
直到此刻她才明白,原来有的时候所谓争斗,不是你不想,就不会发生。
因为你无法保证对方会跟你一样理智跟清醒。
不只是她们这些身处深宅广院中的女子。
这世间的男子不也是如此。
外间的天地看似广阔无边,可实际上在那些男子眼中却是跟女子眼中的深宅广院并无什么太大区别。
下到江湖草莽、中到世族高门、上至庙堂诸公。
再如这无数年来与幽州人结成血仇的草原一族。
一方容不下,一方迫不得已。
最终战作一团,彼此厮杀。
等闲血溅五步、横尸当场。
动辄流血漂橹,尸横遍野。
前些时日涿郡陈氏和虞阳郑氏那一众高门世族的厮杀,大抵也是如此。
具体起因、过程,陈文君虽然并不知晓,可结果却是清晰明了、显而易见。
最终的结局便是虞阳郑氏那一众高门世族阖族俱灭,而以涿郡陈氏为首的另一方势力固然是胜了,却也同样元气大伤。
或许在那人的眼中,就如同当初母亲看这内宅争斗一般。
戏谑、嘲讽的同时,免不了推波助澜,甚至是主动为之……
这一刻思绪莫名飘到这里的陈文君忽然意识到对于那人而言,或许这幽州……至少是这幽北之地,不过是那人一处更大的后宅内院罢了。
而虞阳郑氏和他们涿郡陈氏,又跟那些争斗之姬妾有什么区别?
意识到这一点,陈文君心中生出一股浓浓敬畏的同时,看著身边几名女侍眼中蓬勃的‘战意’,忽然意兴阑珊起来。
“想来……那边是嫌本夫人的礼数太‘薄’了些,入不了那位的眼……”
“这样吧,将礼物加倍,再送一次。”
轻轻嗅了嗅手中调至半成的香粉,陈文君淡淡道。
“记住了,姿态谦卑一些。”
一众女侍闻言,下意识瞪大了双眼,仿佛第一次认识自家娘子一般。
因为这在她们看来,这岂不是别人打了你的左脸,你又主动将右脸凑上去?
见几名女侍一脸替她不忿的模样,陈文君放下手中的香粉又用特制的精致小勺往里添了几毫,才语气平淡道。
“去安排吧。”
说完,似乎忽然想起了什么,又道。
“对了,这侯府孤寂,若是无聊,可以多想想你们在族中的家人。”
这话看似没头没尾。
可听到陈文君这话的一众女侍却是脸色一白。
很明显,她们听懂了。
这就很好。
看来过去只是被自己宠坏了,并没有真的蠢到无可救药的程度。
总算完成了一份满意成品宝篆的陈文君,脸上终于露出一抹欣慰的笑意。
这做人做事,就像这调香、制香。
添一分、减一毫,看似并无区别。
可实际上在真正懂行的人鼻息间,却是天差地别。
而她初入府中,就如同调制一味新香,总归要多做尝试。
急躁,是调不出好香的。
想要调出好香,就需要戒急用忍,耐住性子才行。
……
接下来的几天,陈文君又往西苑送了几次东西。
一次比一次贵重。
每次对方也都收了下来,然后不出意外全都被分给了苑中女侍。
而对方的‘回礼’,却是毫无规律可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