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便是楚国。
而几位墨家贤者在听闻那名将领的话之后,不免有些讶异地打量了他一眼。
“不错。”
楚人好巫。
以九凤为图腾。
而那九凤神鸟,便是九首之形。
听到这番肯定的回答,再看远处那一幅上纹九头妖鸟的大纛。
这一刻,不少将领面色惊疑不定。
‘莫不是那乌丸王族……便是当初北迁的楚人后裔?’
可这般念头刚起,他们便知道是自己想岔了。
因为乌丸王族如今修行的法门,是从草原那座圣山……是从那位大巫手里求来的。
所以不是乌丸王族是当年的楚人后裔,而是圣山……
准确地说,是那位大巫!
这一刻,他们终于知道刚刚自己那同僚为什么在问出那句话时,神色那般惊怒了。
等他们想明白之后,同样也既震惊又愤怒。
“兀那老贼!竟敢数典忘祖!背弃同族!”
自前朝大一统之后,便再也没有过列国纷争,也无各国国人之分。
什么秦人、赵人、齐人、魏人……包括曾经的楚人,只论一朝、只认一族!
就算历经大雍改朝换代,也只是换了一个叫法。
可那圣山大巫明明也是他们的同族,却是襄助于草原蛮族,以致于乌丸部坐大。
这数十年来,规模大小不论,近乎年年南侵。
为此而死的百姓、将士尸山血海、无尽骸骨,早已遍布了这片辽阔的土地之上。
而这一切的起因,便在于那老贼当年的传法。
甚至去年那场镇辽军的惨败,也有圣山祭司的影子。
这让他们如何不愤怒。
毕竟从某种意义上讲,他们幽州人这近乎家家挂白的数代血泪,也是在为曾经被称为楚人的同族而流!
听著城头四门那些将领的愤声怒骂,几位墨家贤者忽然不知道怎么接话了。
要说理解与共情,他们肯定是更能与这些将领共情。
只是相对于这些将领,他们知道的过往更多一些。
所以更多的则是唏嘘与叹息。
比如那位大巫……
听墨家那些老不死曾经感慨,那位大巫出身高贵,乃是故楚王族熊氏嫡脉。
本身其实并没有什么大志向。
后来化胡于草原,也是被逼无奈之举。
而这个根子不在旁人,便在当初那位涤荡寰宇、威名赫赫的大雍太祖身上。
甚至若是换位思考,换做任何一个人身处于那位大巫当初的处境会做出什么选择,还真的不好说……
只是这些话他们不好说,也不能说。
毕竟如今的姬家天子……还在位呢……
而就在几位墨家贤者感慨叹息的时候,突听一声愤怒的声音于众人神魂中炸响。
“竖子!安敢辱及我家老师!”
恐怖的神念,撼动诸将神魂。
不少修为弱上一些的将领,脸色瞬间一白。
毫无疑问,如此可怕的神魂之力,根本不可能出自第六境的法相金身。
至少是七境真仙!
所以……那些蛮狗的上三境强者终于忍不住要出手了吗?
意识到这一点,城头诸将不但没有露出丝毫惧意,反倒是各个战意勃发。
只是就在这时,他们神色蓦地一愣。
因为他们此时忽然发现那一股可怕的神念,竟然是从他们身后的城中传来的。
‘怎么回事?’
‘莫不是有蛮狗上三境强者,暗自潜入了城中?’
心中震惊之际,也不免生出了几分慌乱。
因为没有人会不清楚,值此大战之时,一尊上三境强者出现在城中的可怕后果。
就连一向性情稳重的李靖也忍不住蹙眉,不断思索著应对之策。
而就在这时,却听耳畔传来一阵略带尖利的熟悉语调。
“勿慌,是自己人。”
那口称圣山老贼为老师的,是自己人?
这话怎么听怎么荒谬。
可谁让说话这人是六扇门现任提督中行固呢?
旁人可不可信还不好说,若是中行固不可信,以侯爷的性子,怕是早就扒了他的皮,点天灯了。
包括李靖在内的城头冠军诸将,听闻这话,面色一滞。
隐约猜到了侯爷某些隐秘后手。
可是……这可能吗?
那圣山神庙于草原扎根两千载,早已与草原形同一体。
后来乌丸部一统幽北草原后,那九头妖鸟的图腾甚至成了其王族的标志。
如此紧密的联系,又怎么可能说翻脸就翻脸?
而就在城头诸将思绪纷飞,陷入短暂沉默之际,那道怒骂‘竖子’的声音,余怒未消。
他这一生靠著伺候大巫数百年,早就对大巫敬若神明。
后来得大巫开恩,才换来了一声口称‘老师’的资格。
又怎么会容忍有人当著他的面,羞辱他的老师?
如果不是答应了老师,又慑于那雍人的强大,他真恨不得将这些口无遮拦的蝼蚁生生拍死。
一番强压怒气之后,颜术冷哼一声。
“数典忘祖?背弃同族?别忘了,我家老师可从未当过一天雍人!”
“更别忘了,是你们雍人的前朝,夷灭了我家老师的家国、宗庙!”
“又是你们雍人将他驱离了生他养他的故土!”
“是你们先背弃了他!舍弃了他!”
在恐怖法力的加持下,颜术的声音清晰无误地灌入城头诸将耳中。
先前几位墨家贤者不好说、不敢说的某些真相,也被他一股脑倾倒了个干净。
骤然听到这些的城头诸将,一时间也分辨不出这些话的真假。
可眼看几位墨家贤者竟然没有出言反驳,心中顿时就有了数。
只是这又如何?
这么多年他们幽州人因此流的血,总归不是假的吧?
而那隐匿在暗处的声音,似乎觉察到了他们心中所想,再次冷笑一声道。
“至于这无数年来,你我两族之间的血债……”
颜术话音微微一顿,片刻之后,才幽幽道。
“你们可知道,早年你们大雍强盛之时,每当夏秋牛羊肥美之时,我等草原部族皆要南下进贡?”
“稍有不从,便有甲士铁骑北上草原,动辄屠部灭族!”
“在那时,我等草原部族是什么?”
“是奴隶!甚至是肮脏的野兽!”
“你们从来没将我们当过人!”
“所以……你们凭什么觉得我们这些奴隶、野兽不会反抗?”
一番连续不间断的自问自答,再到最后的反问,落在城头诸将耳中,顿时让所有人沉默了下来。
因为此刻的大多数将领竟惊悚地觉得对方这话竟有几分道理。
只是听闻这话的李靖,却没有任何多余的思考表情,而是大皱其眉。
他现在唯一庆幸的是,这蛮族上三境这些话只是对他们这些将领传音说的。
若是传遍全城,怕是至少平白损失将士们三成士气。
因为战争的正义性,一旦不再绝对。
士卒就会陷入自我怀疑。
而一旦自我怀疑,手中的紧握兵刃,就不再坚定。
这就是自古以来,但凡出征都要师出有名、讲究以有道伐无道的根本原因。
“不能让这厮继续胡说八道下去了。”
一贯冷漠傲气的赵牧,显然也看出了这一点,有些气恼地沉声传音道。
位置不同,看问题的角度也不同。
普通将领会考虑的东西,他们却是不会。
他们只论输赢。
李靖闻言,提了一句。
“放心,侯爷并未出声。”
一尊至少七境真仙的神念含怒发声,如此大的动静,侯爷不可能感应不到。
而既然他没有做出反应,便说明一切还在他的掌控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