愚民无知!他们又怎么知道陛下的苦心?
又怎么知道陛下在,则大雍安!
大雍安,则天下安!
天下安,则他们这些蝼蚁草芥安!
心中念头闪过,李瑾再次叩首。
“陛下圣明!”
太康帝淡淡一笑。
“圣明谈不上。”
“朕只是觉得朕于这个天下是有功德的。”
说著,太康帝话音微微一顿,随后带著几分不自信道。
“而既是有功、有德,那天命……又有何缘由弃我大雍而去?”
李瑾闻言,断然道。
“必是如此!”
“陛下有德亦有功!则天命必在大雍!在姬氏、在陛下!”
或许是李瑾的语气太过坚定,大殿帝座上的那道身影似是挺拔了几分。
只是他并没有继续对李瑾这话做出回应,而是忽然再次沉默了下来。
帝心难测。
李瑾也不敢多说什么。
只能陪著陛下一起沉默。
良久之后,太康帝终于道。
“钦天监那位老监正走了。”
李瑾也是上三境。
一尊八境天人的陨落,就算那位老监正‘走’时,刻意遮掩了天象。
他也隐约感应到了几分。
更何况他手中握著兰台阁,耳目自是灵通。
“老奴知道。”
见李瑾老老实实地点头,处在阴影中太康帝感慨道。
“是朕对不住他。”
话语中不无惋惜与痛心。
一尊能够为大雍、为姬氏心甘情愿赴死的八境天人何其珍贵。
如今一去,无疑是断了他一条臂膀。
可这也是无可奈何的事情。
镇国龙鼎一破,龙气必然溃散、逃遁。
届时大雍国祚动摇不说,气运反噬之下,他这个大雍气运的载体必死无疑。
所以事实的真相便是那位老监正拿自己的命,换了他太康帝的命。
甚至从某种意义上讲,也延长了大雍姬氏的国祚。
李瑾对此也是心知肚明,心有戚戚道。
“陛下节哀。”
“老监正公忠体国,乃我大雍之栋梁,如今一去固然痛心。”
“可也算是求仁得仁,全了老监正一番拳拳忠心。”
太康帝闻言,轻嗯了一声,便道。
“朕记得钦天监如今的监正,是他的亲传弟子。”
“你去替朕厚赏一番吧。”
“另外朕答应他,复他这一门的曾经祖名,你也上点心。”
这两句话前者在情理之中。
后者则让李瑾有些意外。
只是一想到那【补天阁】之名,或许在天下盛世、安定之时,有些忌讳。
可对于如今的大雍而言,也许却是一个‘好彩头’。
补天阁,补如今这大厦将倾之天阙。
可谓恰逢其会。
于是应声道。
“喏。”
“陛下放心,老奴定会将此事办妥,不至于委屈了老监正这一番忠心。”
太康帝闻言,道了一声。
“善。”
只是这话说完,随即便忽然又道。
“对了,你可记得早年那望气士一脉有过一则谶言?”
李瑾闻言稍愣,而后试探道。
“陛下可是说那有关水德、黑龙的荒谬之言?”
【北方将有黑龙出,以水德克火德,斩赤龙而代天下】。
想当初,这则谶言一出,顿时引得先帝勃然大怒。
随后便下旨尽诛望气士一脉。
如此大的动静,就算时至如今,李瑾也记忆犹新。
毕竟血洗整个望气士一脉,他们兰台阁可是主刀之人。
而听到李瑾回话的太康帝,却没有直接回应,反倒是忽然再次问起了一个看似不相干的问题。
“朕记得……那公孙度的镇辽军,尚黑?”
李瑾闻言,神色一滞。
太康帝这前后两句话,单单拿出一句,还不算什么。
可两相结合,可就诛心了。
只是他还是老老实实道。
“回陛下,正是。”
太康帝斜倚帝座,整个人没入黑暗。
“说,这是巧合吗?”
李瑾沉默了片刻少许,才声音微颤道。
“回陛下,这个……老奴不知。”
说完,还是忍不住鼓起勇气提醒道。
“陛下,如今镇辽军正与南下的乌丸部交战……”
“而且那乌丸部贼酋始毕,似是已与北海黑龙一族媾和,若要论谶言契合,似乎……似乎那贼酋更像一些!”
听到李瑾这话,阴影中的太康帝再次陷入了沉默。
李瑾敢当著自己的面说出这话,是冒著几分风险的。
皇权,是这个世上最具排他性的东西。
很多时候哪怕只是怀疑,也会掀起一阵腥风血雨。
就像是此刻,如果不是他了解这条天家忠犬的性情,再加上他这位当朝帝君确实没有肆意妄为的资本。
单凭他刚刚这两句话,就已经是取死有道了。
但太康帝也不得不承认,李瑾这话说得确实有几分道理。
抛开战端已开不谈。
那乌丸贼酋确实比公孙度的镇辽军更加契合那则谶言。
‘北海黑龙一族……’
太康帝轻抚著帝座龙首,表情阴沉。
其实从内心而言,他并没有将那则谶言放在心上。
当初那则谶言传出,距离今时今日已经是百余年过去了。
如此漫长的时间,足以让所有人觉得当初那则谶言只是误传、谬言。
包括他太康帝。
如果不是老监正临走时,留下的那句模棱两可的话,他甚至压根想不起来这茬。
可一旦想起来了,再加上如今这样风雨飘摇的局面。
那谶言便仿佛是一根刺扎在了他心中。
让他不由多想。
特别是那镇辽军中尚有那姓韩的小子在……
‘陛下若是有心,可多关注幽州一二。’
‘若来日……可保姬氏一线生机。’
太康帝脑海中不断回忆著老监正临清前留下的话。
一线生机……
‘所以……这一线生机到底是在说,有人会在大雍姬氏陷入危难之际,替姬氏力挽狂澜?’
‘还是在说……只是替姬氏保存一些血脉?’
若是前者,自然是天大的喜事。
可若是后者……
又该何解?
太康帝一时陷入了迷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