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本边军一小卒 第726节

  最后在听闻那则‘北方将有黑龙出……’的谶言后,终于生出了那个‘我上我也行’的念头。

  这过程,始毕不厌其烦、讲得很详细,甚至就连自己早年的狼狈与不堪都未曾遮掩。

  等讲完之后,始毕忽然问了一句。

  “你呢?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

  韩绍瞥了他一眼,似笑非笑道。

  “本侯如果说是可汗你逼的,可汗信不信?”

  始毕怔愣、错愕。

  “如何是朕?”

  当然不止是因为始毕和他的乌丸部。

  只是如果没有始毕的步步紧逼,没有这一年来日日夜夜有如利剑悬颈的不安全感,时刻笼罩心头。

  韩绍就算是天生一身反骨,心中的那颗种子也不至于这么快就生根发芽。

  所以是始毕和乌丸部给这颗种子提供了养料,将之催熟。

  而如今自然也该是他们第一个品尝这份苦果。

  “如果去岁乌丸部不曾南下,本侯或许会放下刀兵,重拾纸笔。”

  “写些个酸文、酸诗,博得美人欢心一笑。”

  “顶多再钻营一些商贾小道,搏上一世富贵。”

  “又或者褪去这身甲胄,当个逍遥闲散的江湖游侠,赚一些名声,再凭借这一身‘天赋’拜入某个宗门……”

  说到底,如果不是当初一睁眼就是那尸山血海的惨烈战场。

  一朝苏醒于此世的韩绍,其实可以有很多种活法。

  文抄公流、种田流、宗门升级流……

  可谁让始毕和乌丸部没有给他选择的机会呢?

  韩绍说到这里,嘴角含笑地看著始毕。

  “所以啊,可汗这也算是求仁得仁。”

  始毕闻言,一阵沉默。

  似乎是在思考这其中蕴含的内在逻辑。

  良久他终于发现自己此刻再纠结这个问题,实在是没有什么意义。

  倏然叹息一声吼,始毕将身前的茶水一饮而尽,而后目光逼视韩绍。

  “没得谈?”

  韩绍含笑摇头。

  “可汗刚刚说,两虎一争,必有一伤。”

  “也当知道,一山容不得二虎。”

  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酣睡。

  要怪就怪他离自己这个异数太近了吧。

  命中注定要充当这个踏脚石。

  面对韩绍的咄咄逼人,始毕面上隐去的墨色魔纹,再次显现。

  神色狰狞中充斥著无尽的愤怒与不甘。

  “朕要的只是坐上那个位置!”

  “哪怕只是一天!”

  “就这点要求!就这一点!如何谈不得?为何不答应朕!”

  说到这里,始毕身上恐怖的八境气息肆意宣泄、须发狂舞。

  然而在这般发泄了一阵之后,始毕忽然再次眼神期盼地看著韩绍。

  “朕这人不喜权势!不爱美人!不慕奢华!”

  “朕此生唯一的夙愿,就是坐上那个位置!”

  “夙愿一了,你就算是当场摘下朕的首级!取朕而代之!朕也不怨你!”

  “如何?”

  始毕没有说谎。

  他这一生确实不喜权势,因为他从未将除了他自己之外的人真正当人。

  他也不爱美人。

  至少韩绍当初以三百残军马踏龙城时,并没有从中见到过任何女子的身影。

  可也正是因为如此,才越发佐证了世人对他的评价。

  这就是一个偏执到癫狂的疯子!

  仿佛他这一生存在的唯一价值和意义,就是坐上那个位置。

  而余者,皆可抛!

  韩绍神色平静地看著始毕,忽然生出一道念头。

  非常之人,行非常之事。

  如果这世间不是出现了自己这个异数,这始毕或许还真有几分成功的可能。

  谋幽州,虎视中原。

  只要趁著黄天道搅乱天下的机会,忍上一些年头。

  等到天下彻底大乱,雍人陷入衰落之际,未必不能成为前世匈奴刘渊一样的人物。

  只可惜时也命也,这世上的事情终究没有如果。

  自己来了。

  这位草原不世出的霸主、枭雄,注定会成为‘成王败寇’中的那个寇。

  其一生常人无法理解的偏执与癫狂,也会被无数人嘲讽为世上最荒诞的笑话。

  而看著韩绍那越来越明显的怜悯眼神,始毕眼中的期盼之色也终于彻底晦暗、寂灭。

  眉眼低垂间,他只在口中不断重复呢喃。

  “为什么?为什么不行?”

  明明是合则两利的事情。

  为什么不答应?

  说著说著,始毕忽然仿佛明悟了一般。

  “朕知道了,朕知道了……”

  “就因为朕是蛮族,对不对?”

  始毕这话说时,霍然抬首。

  对上那双尽染墨色的双眸,韩绍淡淡道。

  “可汗既然知道,为何还要明知故问?”

  为什么这大雍所有人都将他始毕当成笑话、丑角,甚至坐视他在这幽州边地肆意蹦?

  还不是因为所有人都不觉得他始毕有成功的可能?

  在没有绝对的实力打破一切前,这神州赤县的天下,姓姬的坐得、姓李的坐得、姓赵的坐得……

  但唯独他乌丸伊稚邪,坐不得!

  他们只当他始毕是一条会咬人的狗、一把可以替他们砍向辽东公孙的刀。

  一个可笑的跳梁小丑。

  而这样一个存在,又怎么会有资格坐上那个至少名义上至高无上的位置?

  所以除非韩绍真的蠢到选择自绝于天下,否则哪怕抛开这幽州与乌丸多年积攒的血仇,哪怕他此刻与始毕的强弱之势一如往昔,他也不可能与始毕达成这所谓的合作。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没想到这兜兜转转,竟又是缘于此等荒谬之因……”

  听到韩绍这个肯定的答案,始毕忽然笑了。

  笑声中充满了嘲讽与颓然。

  “小子,你知道吗?”

  “若是有重来一次的机会,朕宁愿那一日未曾与父汗同行神都。”

  如果没有那一段少年时期的神都之旅,或许此生他只会继续懵懂无知下去。

  等到年岁渐老,被那草原寒风磨去棱角。

  又或许他也会如老可汗一般,视一场帝阙献舞为毕生之荣耀。

  只可惜现在一切都回不去了。

  始毕笑声越来越大。

  山峰、汪洋乃至整方法域秘境,皆随著他的笑声而剧烈震颤起来。

  韩绍依旧端坐,神色毫无半分变化。

  始毕知道,这是对自身实力绝对自信的体现。

  而此消彼长之下,始毕那双已然尽是墨色的双眸,却是闪过一抹许久未曾生出过的惧意。

  隐约觉察到自己心态变化的始毕,心中随即羞恼、愤怒。

  ‘不!不该是这样!’

  ‘朕!天命在身!何以畏惧他人?畏惧这小儿辈?’

  他可以不是这小儿辈的对手。

  可以摆低姿态,与之媾和、达成交易。

  但他却是无法容忍自己在心中生出惧怕之意!

  因为这意味著他真的对自己一直坚信的那则谶言,以及自己身上那所谓的天命,产生了一丝怀疑与不确定。

  ‘不!不可能的!’

  “朕,才是天命所归!”

  “朕才是!”

  这最后两句话,始毕已经是怒吼出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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