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乎与那人身侧虚空悬著七颗狰狞头颅,遥相呼应。
北斗七星!
天方五斗,南斗主生,北斗……主死!
随著那耀亮天际的璀璨天刀划过虚空。
前一刻还在宣泄恐怖凶威的始毕,此刻已经寂灭无声。
于这须臾间死里逃生的城头一众乌丸蛮族,目光怔怔地看著上方的虚空。
‘雍人?’
‘雍人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他们心中疑惑。
而更让他们无法接受的是。
被他们敬若神明的可汗,要他们杀他们!
可世代血仇的雍人,却出手救了他们。
如此荒诞不经的事情,说出去免不了引人发笑。
只是此刻却没人能笑得出来。
望著那道已经归刀入鞘的雍人身影,有人忽然感觉有种莫名的眼熟。
片刻之后,终于有人惊呼一声。
“又是他!”
不是‘是他’,而是‘又是他’!
毫无疑问,这个‘他’他们见过。
那一次,此人带著区区三百残军于城外马踏万军、屠戮无算。
随后更是一举攻入城中,几乎将整座龙城焚毁一空!
回想起当初那段让所有乌丸人感到耻辱的记忆,有人张了张嘴下意识想要喝骂。
可再想到自己刚刚被对方出手救下,话到嘴边却又只能生生咽了下去。
当然,最关键的是他们忽然意识到对方刚刚展现出来的那恐怖一刀,又岂是当初的元神境可比?
‘八……八境天人!’
可这……又怎么可能?
怎么可能有人能连续跨越三大境界,短短一年时间就几乎站在了人间最顶点?
……
韩绍垂眼望著死寂一片的龙城城头,没有去管那些蛮族的震惊与不解。
只是在顺手招过始毕留下的第八颗断首后,冲城中那尊八境天人微微颔首,算是打了个招呼。
那尊来自圣山的八境天人忙不迭起身还礼。
见韩绍似是准备离去,那尊八境天人却是出声叫住他。
“韩侯稍待。”
韩绍脚步微顿。
“这断首替命之法,乃是我圣山秘法。”
“不过也有极限,韩侯只需再斩他一次便可。”
那八境天人一口道破始毕的底细。
虽然这跟韩绍先前的预想一般无二,但韩绍倒也没有无视对方的示好。
微微颔首后,韩绍顺势道了声谢。
而眼看韩绍接受了自己的善意,那八境天人明显愉悦了几分。
“既然如此,韩侯放心去便是。”
“这里有我,出不了乱子。”
和颜术那个榆木脑袋相比,这尊八境天人心思却是灵动了许多。
主动交好的意思,也不遮不掩。
韩绍笑了笑。
“那便辛苦尊者了。”
“来日若是得空,尊者不妨拨冗来本侯府上一叙,本侯必扫榻相迎。”
听到韩绍这声邀请,那八境天人颇有几分受宠若惊之意。
“一定!一定!到时还请韩侯不要嫌弃我这老朽污了韩侯的门楣才是!”
嗯,修士的纯粹也是有限度的。
以他的修为确实能漠视一些人间权贵,可面对一尊未来注定要登临九境太乙的恐怖存在。
再是谦卑,也不为过。
一旁的左贤王看著身边这尊近乎卑躬屈膝的八境天人,眼中一阵错愕。
回想起这老不死近日来,在自己面前的傲慢。
这一刻,他忽然隐隐明悟了什么,望向虚空中那道年轻身影的眼神,蓦然浮现出一抹热切。
只是他这抹热切在遇上对方垂落的冷淡目光,顿时有如一盆凉水兜头脚下。
通体冰寒的同时,心中更是生出一股近乎战栗的畏惧。
此刻他才反应过来,这近一年来他与这位韩侯虽早已暗通曲款,可此一时彼一时,且先不说去年一战双方积累的仇怨。
单说如今强弱之势逆转后的天差地别,他也没资格在对方面前摆什么左贤王的架子。
而他这般反应,却是让韩绍极为满意。
“安心做人,此生富贵。”
“妄念太多,难得善终。”
“本侯这话的意思,你可明白?”
听到韩绍这番近乎训斥的话,左贤王脸色隐隐涨红。
可最后却也只能颓然应声道。
“小王明白。”
韩绍见状,没有再说什么。
他这话完全没有半点唬人的意思。
只要这位左贤王足够听话,单凭他与那腹中子一系血脉姻缘,韩绍不吝赐他一世富贵。
可若是他脑子不清醒,想必辽东公孙一定是乐见其成。
毕竟……杀母留子,养于嫡母膝下,在此世并不稀奇。
韩绍缓缓收回目光,脚步踏动,身形渐渐由实化虚。
而这时,下方城头上那些蛮族终于忍不住高声问道。
“等等……”
韩绍渐渐虚化的身影,扭头回眸。
“为……为什么要救我们?”
对于这个问题,韩绍却是没有什么回答的兴趣。
草原终究是要有人的。
否则今日没了幽北乌丸,明日又会有白丸、黑丸慢慢冒出来。
与将来那些野心勃勃的新晋霸主相比,一个被打断了筋骨、半死不活的前霸主明显更好控制。
……
此时十月已经接近尾声。
四周起伏的山峦,已经全然是一片银装素裹。
唯有那道巍峨高耸的山峰,只有峰顶染白,其下依旧显现出几分郁郁葱葱之相。
那就是圣山。
两千年来,无数草原部族仰望的神圣之地。
当年的始毕也是如此。
当他站在山脚下仰望眼前这座山峰时,满心只有浓郁的敬与畏。
只觉得这世上怎会有如此高耸、巨大的山峰。
那时候他只想著若是能站在山巅俯瞰,定然能看到不一样的风景。
可……从什么时候开始,自己开始变了呢?
又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忽然觉得眼前这座巍峨山峰不再巍峨、不再高耸了呢?
是自己斩下父汗头颅,高居汗座的那一日?
亦或是自己带著乌丸一族横扫四方,一举抵定草原霸主的那日?
再或者是自己那一日破境登仙功成?
始毕有些记不大清了。
‘伊稚邪,你迷失了……’
脑海中不断回响老不死对自己说过的这话。
始毕神色有些痛苦地扭动著这颗新长出的头颅。
“不!朕没有!”
“朕一直很清醒!从未迷失!”
始毕怒目圆瞪,面色狰狞,咬牙低吼著。
在觉察到身后那股如影随形的气息再次迫近,始毕望著眼前的巍峨山峰,终于一步踏出。
只是这座曾经任他去留的圣山,这一刻却是凭空生出一股无形屏障,将之阻隔在外。
始毕心中一怒,就要伸手撕开这股无形屏障。
可再想到自己此行的目的,始毕终于还是强行按捺住了自己的动作。
有些颓然地落于山脚之下。
“弟子伊稚邪无能,一朝行将踏错,终至穷途末路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