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著那些头也不回,策马轰然离去的雍人背影,城中的乌丸人心中顿生劫后余生之感的同时,不禁对那些雍人、对那位雍人冠军侯生出一股莫名的感激。
有人甚至忍不住向著那支雍人虎狼之师虔诚叩首,以感谢对方的不杀之恩。
而此时,王廷大殿中的左贤王呼若邪同样有些懵。
他也没想到韩绍在破城之后,竟然只在这王宫大殿外站了一会儿,便直接率兵离去。
在这过程中,没有与自己见上一面不说。
他甚至没有在这城中留下一兵一卒。
仿佛就真的只是进来看一看一般。
面对韩绍这般举动,呼若邪有些看不懂了。
一旁的阿保机同样有些迷糊。
“不留一兵一卒,他就不怕这城中生变?”
呼若邪皱眉沉思。
等看到那些被韩绍宛如甩包袱一般,直接丢在城中的那些各部族罪奴,突然叹息一声。
“他是太自信了。”
自信这城他破过一次,便可破上第二次。
自信这城中无人敢在他背后搞事,包括他这个左贤王……
既然如此,留不留士卒对他而言,又有什么区别?
“更何况谁说他没有留人?那些罪奴不就是?”
听到左贤王这话,阿保机撇了撇嘴。
心中不禁吐槽了一声那位冠军侯的心大。
那些罪奴刚刚归附,就如此轻信他们,早晚会出事。
而这时,呼若邪忽然又道了一声。
“紧闭宫门吧,该来的,总归会来的。”
阿保机闻言一愣,刚开始还没有反应过来。
可片刻之后,脸色却是倏然一变,而后怅然叹息道。
“我就说嘛,能被称为人屠的,又怎么会有真正的慈悲?”
一个能在草原上垒出累累京观的人,又怎么可能突然间就慈眉善目起来?
原来屠刀早就准备好了……
望著城中那些向著韩绍背影叩首的部民,阿保机眼中露出一抹怜悯。
可随即便有些忧虑道。
“殿下就不担心……”
呼若邪自嘲一笑。
“担心?本王要担心什么?”
说著,呼若邪不理会紧皱眉头的阿保机,微微佝偻著身子往殿宇深处走去。
“放心吧,没人敢动本王的。”
真当那小子在王宫外,说出的那话是白说的?
现在所有人都知道,自己的王女怀了他的子嗣,谁敢动他这个左贤王?
听著呼若邪这般自信的口气,阿保机很是思索了一阵,才豁然开朗。
可随即便在心中生出一股莫名的寒意。
这一刻,他忽然发现自己那点小聪明,在这样的人物面前,简直有如萤虫之于日月。
‘可怕……真是可怕……’
……
大军出龙城。
一路向北索敌。
面对韩绍的举动,军中不少将领也在心中疑惑不解,有些甚至腹诽了一阵韩绍的托大。
只是考虑到韩绍在军中不断累积膨胀的威信,他们终究还是将这份疑惑埋在了心里,没有多说什么。
马踏龙城,一举将北地大患、镇辽军无数年来的生死大敌踩踏在马蹄之下。
这一刻的韩绍在镇辽将士的心中,已经近乎神明。
而神明又怎么可能犯错?
他们现在唯一需要做的就在聚拢在那杆上纹【冠军韩】的睚眦大纛下,听从那位年轻君侯的号令。
君侯手中长枪所指,他们策马相随便是。
余下的事情,无需他们多做考虑。
与他们一同随行的一众乌丸贵种同样没有考虑太多。
在经历过最开始的紧张、恐惧之后,见韩绍似乎真的没有杀他们的意思,终于放下心来的他们,竟然有些受不了这一路寒风大雪的煎熬了。
一直仔细观察这些乌丸贵种的齐朔,忽然感慨道。
“其实他们跟咱们大雍那些膏腴贵胄,也没什么区别。”
天生贵种,习惯了安逸享乐,便将很多东西当成了理所当然的事情。
高高在上,却又胆小怯懦。
当你看破了这些本质后,只会感觉有些引人发笑。
一旁的李靖面色不变,依旧沉稳如水。
可对于齐朔这突如其来的话,却是微微点了点头。
然后回了一句。
“王侯将相,宁有种乎?君侯诚不欺也。”
听到李靖这话的冯参,哈哈大笑。
“没想到啊!你李靖这个浓眉大眼的,也开始拍起了君侯的马屁!”
见冯参一边说著,一边啧啧嘴。
冷著脸的赵牧面皮忍不住抽了抽,呵斥道。
“放肆!军中规矩,当称李中郎!”
冠军侯府,开府建牙。
权职范围内,一应文武官职都有权自主任命。
可为了说出去好听一些,韩绍之前还是一股脑替他们向神都递了奏疏,要了一些官职下来。
像赵牧等人都是参将之职。
唯有李靖,韩绍替他要的是个中郎将之职。
天下承平日久,连兵家都已经势微。
整个大雍的武人就更不必说了。
他们这些边地武夫,向来都是位卑而权重。
能有个中郎将便已经是极限了。
而眼看这赵牧狗拿耗子,搬出官职说事,冯参有些不忿地哼唧一声。
他倒不是不忿李靖的中郎将官职。
只是觉得明明都是一个锅里吃食的袍泽兄弟,分个什么上下高低?
不过他这人情绪来的快,去得也快。
前脚被赵牧顶了一句,后脚便凑到他身边,问他讨口烈酒喝。
嘴里兀自骂骂咧咧地说著这越往北越糟糕的鬼天气。
“真他妈不是人待的地!”
也难怪老祖宗只止步于幽州。
与这鬼地方相比,被无数雍人视作苦寒贫瘠之地的幽州,都能算上宝地了。
别的不说,单说这一路行来,沿途所见到的冻毙尸体,便足以证明就算已经习惯了草原严寒的蛮狗们,在这冬日也扛不住这样极端的天气。
而这一路北行,不断向北深入的将士们,好在有他们这四尊七境真仙庇佑,这才不至于出现这样的惨事。
可就算这样,这其中的苦楚与煎熬也是不好受。
所以在几经犹豫之后,冯参还是小心翼翼地凑到韩绍身边,讪笑著试探道。
“君侯,你看咱们要不要加快点速度追上去?”
“早点追上去将那些狗东西砍了,咱们也能早点回去不是?”
毫无疑问,有他们这四尊七境真仙在,军中又聚集了那么多强者。
真要是全力追击,根本要不了多久就能追上那伙残军。
只是不知道为什么,君侯却仿佛半点也不急一般。
竟然就这么保持著一个不急不缓的速度,缀在那伙残军身后。
看起来倒不像是追杀,反倒像是驱赶那伙残军一路向北一般。
高居乌骓之上的韩绍,神色自如地环顾著四周一望无垠的雪白。
此刻的不像是一个统兵远征的武侯,更像是一个欣赏异地景色风物的膏腴世家子。
面对冯参的急切与不耐,韩绍迎著寒风轻吐一口氤氲白气。
“宝剑锋从磨砺出,梅花香自苦寒来。”
“让这北地寒风吹一吹你们身上的燥气,也是好事。”
“你们这一路,走得太顺了。”
有韩绍替他们开挂,如今整个镇辽军从上到下,至少在修为境界上都已经脱胎换骨。
而穷人乍富,通常容易失去自我。
往往需要跌上几个跟头才能清醒过来。
韩绍舍不得让他们真正跌跟头,能有磨砺他们心性的机会,自然不会放过。
而他这话出口,顿时引得身边包括李靖等人在内的一众镇辽将领,神色动容。
“末将等谨遵君侯教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