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老匹夫就让你住在这里?”
毫无疑问,韩绍是极为不满的。
他虽然不喜奢华,也不觉得那广厦殿宇住起来有多舒服。
可有时候这却是一个态度、面子和立场的问题。
将老子的女人和未出世的子嗣,安顿在这荒僻所在,那老匹夫想干嘛?
给老子上眼药?
此刻本就对那老匹夫不满的韩绍,渐渐生出了几分怒意。
而觉察到这份怒意的乌丸和雅赶忙微微用力挽住了韩绍的臂膀,慌乱道。
“君侯勿要怪罪大巫。”
“是和雅选的此地,与大巫无关。”
说著,见韩绍脸色依旧不愉,又解释道。
“这里僻静、安宁,和雅也能安心……安心养胎……”
说到‘养胎’二字,乌丸和雅面色羞红,不敢去看身边这人。
韩绍见状,心中无奈。
只能暂时收起再次借题发挥的心思,被乌丸和雅引著往简陋屋舍走去。
身后铁木阿骨打等一众归义奴儿想要跟上,却被吕彦麾下的亲卫阻住去路。
敢在法海那个七境真仙面前拔刀相向的狼崽子们,面对这些黑甲覆面的铁疙瘩却也只能讪笑著,躬身退到一旁,充当外围护卫。
屋舍中。
已经习惯了如今安宁生活的一众女侍,见自己侍奉了一段时日的蛮族贵女此刻竟然引著一名陌生男子进来,先是一阵骇然。
随即似乎想到了什么,面色更是一阵煞白。
“见……见过君侯!”
韩绍眼神漠然地扫过这些女侍、仆妇,没有与她们说话,而是对身边的乌丸和雅问道。
“这些人可还合用?”
跪地匍匐的一众女侍、仆妇身形一阵战栗,然后小心抬首,目露哀求地望向乌丸和雅。
出身世族高门又如何?
随著家族被灭、男丁死绝,曾经的富贵荣华已经烟消云散。
她们甚至不敢去恨眼前这个毁灭一切的罪魁祸首。
现在的她们,只想活。
好在这蛮女是个良善的,就在她们紧张得差点窒息的时候,乌丸和雅终于柔声道。
“她们很好。”
“平日里不但给和雅讲雍人的风土人情,帮和雅解闷。”
“还教会了和雅许多。”
说著,乌丸和雅献宝似的从屋中取出一些衣衫。
“君侯你看,这些都是她们教和雅做的……”
韩绍随手从这些迭放整齐的衣衫中拿起一件用料不多的。
上面浮绣的锦鲤半藏于荷花下,活灵活现。
正准备赞许一声她的学习天赋。
却被乌丸和雅惊呼一声,从手中将那件颇有意趣的刺绣作品一把夺过,然后涨红著脸藏于身后。
这贴身衣物刚刚做好,昨日她试穿了一下,却是忘了收起来了。
只是在羞耻之后,再想到自己刚刚的动作实在有些放肆,顿时有些不安地小心偷看对方。
韩绍也没想到这个当初化作神鸟踏梦而来的大胆女子,骨子里竟是这般羞涩。
这动不动就脸红的模样,实在是反差感十足。
“这些都是给本侯做的?”
忽略到刚刚的尴尬,韩绍望著那些剩下明显都是男子样式的武服,笑道。
见韩绍没有怪罪自己刚刚的放肆,乌丸和雅平复了心中的紧张与羞耻,有些不自信地点头道。
“和雅手艺不精,胡乱做的。”
“君侯若是不喜欢……”
从小就被送上了圣山。
乌丸和雅并不知道这男女相处之道,应该是什么样。
她只是听说这些女侍奴仆说,寻常雍人女子能替自家郎君缝补衣衫,她便学了。
也这么做了。
韩绍闻言,笑著阻止了她的话。
然后挥手让这些女侍、仆妇全都出去。
只剩两人独处的屋舍内,乌丸和雅的呼吸明显紧张、慌乱了起来,两只粉嫩修长的玉指不安地绞动著衣角。
“喜不喜欢,穿过才知道。”
韩绍这话说著,眯著眼睛有如虎狼窥伺猎物。
“来,替为夫更衣。”
更……更衣?
乌丸和雅灵动的美眸左右闪动,脸色越发娇红如火。
等意识到身前这人悄然转换的自称,一颗芳心随即剧烈跳动起来。
努力回忆著那些女侍、仆妇教给自己的雍人女子礼节,向著韩绍盈盈屈膝。
“喏。”
“妾……妾这便伺候郎君。”
……
出身王族,其父更是乌丸一族仅次于可汗的左贤王。
可对于乌丸和雅却不是一件幸运且值得荣耀的事情。
时至今日,乌丸和雅犹记得那一年,也是冬日。
刚刚建成的龙城,雄伟威严。
可她再也见不到那些愿意陪著自己玩耍的王兄了。
那一日,一向喜欢逗自己笑的父王,脸上写满了惊惶,在府中来回踱步。
口中不断念叨著‘可汗疯了!可汗彻底疯了!’
年幼的乌丸和雅不知道什么叫‘疯’了,可是她能感觉到父王的害怕和恐惧。
所以她也开始感到害怕。
哪怕父王口中‘可汗’是父王的王兄,亦是她的嫡亲大伯。
颇为早为早慧的她,甚至猜到那些再也见不到的王兄,或许就跟可汗有关。
后来她就被父王送到了这圣山之上。
临行前的那一日,她回望了身后的龙城一眼。
那一刻,她仿佛看到了雄伟威严的龙城根基之下,王兄们在一片血火中挣扎、哀嚎的痛苦模样。
所以后来那人马踏王廷、一把火烧了龙城的时候,乌丸和雅并不恨他。
反倒是对那人生出几分感激与快意。
因为在她眼中,是那人帮著王兄们完成了解脱。
并且一把火燃尽了她年幼时便种下的那颗名为恐惧的种子。
于是便有了那一日在大巫面前的赎罪之言。
总而言之,这世上的一切,有因就有果。
无有因,诛尽血脉何故?
无有因,父女别离何故?
无有因,神女踏梦何故?
……
山上孤寂。
圣山神女这些时日的闲暇,做出的衣衫确实不少。
为了不辜负神女的心意,韩绍这一试就是两个昼夜。
日升日落。
八境天人的法域隔绝了屋外山巅的寒风侵袭。
极目远眺之下,窗外的雪景正应了那句山舞银蛇,原驰蜡象,壮观而辽阔。
整个北国天地似乎尽收眼底,让人顿生豪迈。
只是乌丸和雅见惯了这样的景象,并不觉得有什么特殊。
她只是怔怔望著眼前的龙蟒之相,面色酡红的同时,心中暗自诧异。
时至此刻,她依旧很难相信那一夜的自己究竟是哪来的勇气将这龙蟒吞入体内的。
回想起那一阵撕裂身体的痛苦,乌丸和雅忍不住蹙起了眉头,干呕了几声。
好在刚刚孕育腹中那小东西的时候,反应颇为剧烈。
已经习惯了孕吐的她,终是忍住了喉间的不适,完成了吞咽的动作。
斜倚在窗棱软塌的韩绍,长舒一口浊气。
垂眼间,见乌丸和雅绣眉微蹙的样子,失笑道。
“可以吐掉的。”
轻轻擦拭了嘴角的乌丸和雅,挪动著已经十分臃肿的身子,小心翼翼地依偎进怀中。
男子独有的灼热气息,与和雅偷偷尝试过的草原烈酒有些类似。
单单只是鼻息轻嗅,已经醺得人神志涣散,有些迷醉。
此刻听得韩绍这话,乌丸和雅微微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