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恭……迎……君侯!”
散乱的神思收束,外间的喧闹声也渐渐清晰。
到家了?
乌丸和雅顿时有些慌乱。
“郎君何不早些唤我?”
孕期妇人就是这样。
身子变得笨重的同时,懒惰和嗜睡也随之而来。
韩绍轻笑。
“你睡得憨甜,唤你作甚?”
说著,面上笑意渐敛,淡漠道。
“至于他们……”
“本侯没有治他们一个惊扰爱姬睡梦的罪过,已经是本侯的仁慈。”
“让他们等著吧。”
这世上从来没有征服者去迁就被征服者的道理。
更何况外面这些人本就是畏威而不怀德之辈。
只有你威严足够深重,他们才会对你指缝里流出的那点仁德,感激涕零。
乌丸和雅没有看出这里面潜藏的心术。
她只是被韩绍对自己的宠溺所融化,一双明艳眸子有如桃花潭水漾起波澜,水光潋滟间倒映的尽是某人的面容。
“郎君”
当初那一夜过后,她曾经无数次幻想过自己与这人重逢时的场景。
有梦幻旖旎、有冰冷残酷,也有平淡如水……
可就算她极尽美好的去幻想,却依旧没能、没敢去幻想到今日的完美。
与之相比,为此承受的痛苦、彷徨与煎熬,皆不值一提。
此刻的乌丸和雅心中生出甜意,从舌根蔓延心间,几乎要满溢而出。
对此,韩绍摸摸鼻头。
果然这世上没有一个女子能拒绝‘霸总’吗?
……
龙城十里外,风雪如故。
匍匐在车撵前方的王廷贵种,神色复杂地看著这座原本属于始毕的王撵。
念头纷杂间,却也只能在心中化作一声轻叹。
这世上从来强食弱。
胜利者享有一切。
眼前这王撵、身后那龙城。
财货、女子。
予取予夺。
理所应当。
“回城。”
王撵内语气淡漠,却如天规律令。
“君侯归城,且让我等为君侯引路。”
一众王廷贵种抢著牵马而行,好不热闹。
这让替主人御撵的铁木阿骨打有些不满,心中又有些鄙夷嘲讽。
此刻他忽然有些理解台吉对这些昔日同族的厌弃与傲慢了。
毕竟窥一斑可见全豹,连这些高高在上的当权者都是这般不堪、卑贱,整个乌丸一族又何谈高贵?
念头倏忽转过,铁木阿骨打下意识捋了捋耳边将养出的鬓发,淡淡一笑。
好在……如今的他与他们,已经大不同。
……
前方贵种引路。
归义奴儿们马蹄踏动,昂首望著那巍峨城头悬挂的【龙城】二字。
眼神璀璨。
要是他们没有记错,当初他们跟著部族族老前往此城时,是何等的战战兢兢。
又是何等的有如仰望神城。
可现在……
“你们看到了吗?这龙城其实也不过如此。”
有奴儿呢喃自语,面上笑意嘲讽。
当初他们为了活下来,不惜向同族挥刀。
那些蠢货临死前,还不忘唾弃自己。
可若是现在面对此情此景,他们又该如何选择?
“恭迎君侯归城!”
一声呼喊,簇拥在城门处的城中子民慌忙匍匐,神态卑微。
任由沉重的马蹄在他们面前践踏而过。
崩裂的细碎石末划破脸颊,也不敢抬首。
他们这些人过去家中族人或贵为王帐军、或为乌丸本族亲眷,享受著远比寻常部民更加安定富足的生活。
所以更加惧怕那能要人命的冰冷刀锋。
车撵一路前行,直至王宫大殿才停。
沿途的城中子民次第匍匐,恭迎呼喊声不断,极尽恭顺之态。
等到那驾宛如行宫的车撵珠帘掀开,早已在王宫大殿外等候的一众身影匆忙上前迎接。
“恭迎君侯归城。”
韩绍从车撵中迈步走出,与他相携而出的乌丸和雅近乎本能地护住腰腹,环伺四周。
眼前这一出众生跪迎的场景,让习惯了圣山孤寂的她有些茫然。
直到看到车撵下方那道热泪盈眶却在努力克制的身影,心中忍不住微微一颤。
一阵迟疑犹豫之后,终于试探著道了一声。
“父王?”
时日太久,记忆中的面容早已模糊。
居于王宫大殿下的启明可汗呼若邪同样也是如此。
当年的在自己身边嬉笑调皮的小小人儿,如今却是已经玉立亭亭,姿容绝色,丝毫没有辱没那圣山神女的神圣与尊贵。
如果不是早已知道她的身份,再加上那眉宇间的相似。
呼若邪同样也不敢妄自相认。
等到这一声父王入耳,原本作态居多的呼若邪竟然真的情绪汹涌起来。
他终究没有伊稚邪那般狠辣的心肠。
否则当初也不会冒著触怒伊稚邪的风险,将乌丸和雅送到圣山。
多年的骨肉分离,潜藏在心底的父女亲情,终究只化作一句老父的哽咽呢喃。
“回……回来就好。”
乌丸和雅涕泪,在韩绍搀扶下走下车撵。
等看到韩绍鼓励的眼神后,这才有如乳燕投怀一般飞身来到呼若邪面前。
少小离家的爱女归来。
腹中还怀揣著一个好王孙。
如此归一赠一。
说起来,他呼若邪真是赚大了。
嘴角抽动间,呼若邪望著乌丸和雅这般肆意的动作,顿时顾不得激动,神色颇有惊恐。
“小心!小心著些!”
呼若邪是理智的。
腹中这个好王孙,除了割舍不断的血脉牵绊外,更牵扯著他的余生安危与权势富贵。
一旦有任何闪失,他承受不起这样的代价。
而他这般下意识的神态变化,对于乌丸和雅而言,却如同一盆冷水浇下。
仅余的几步,渐缓近前。
觉察到乌丸和雅这须臾转变的呼若邪,心中暗骂自己一声愚蠢,赶忙主动近前。
“是父王无用,这么多年……让和雅受委屈了。”
本准备上前扑入父王怀中,弥补缺失多年父爱的乌丸和雅,望著神色惭愧的父王,忽然有些意兴阑珊。
一只臂膀回应了父王的搀扶,可另一只手却护住了自己腰腹。
原来有些曾经渴求盼望的东西,会真的在某一瞬间变得无足轻重。
‘是因为自己如今拥有了更好的么?’
乌丸和雅心中叹息。
而眼见乌丸和雅眼中热切骤然退却,闪过一抹令人心慌的冷淡,呼若邪心中一痛,更多的还是恐慌。
好在有那一缕父女血脉牵绊,乌丸和雅眼中的冷淡只是一闪而逝。
转瞬后,眼中便盈出水光。
“父王多虑了,圣山安宁,和雅不委屈。”
这话正说著,却听一旁近身伺候的阉宦阿保机,小声提醒道。
“殿下,可汗如今已是我乌丸大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