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笑过之后,又忍不住心生感慨。
这一年来,他对韩绍的了解,除了从李瑾口中得知,就是模棱两可的各方奏报。
失真虚无不说,还多有谬误。
如今面对面亲身相处,诸多感受却是大不相同。
世人只知他年少登高,行事嚣张跋扈、肆无忌惮。
可在太康帝看来,这所谓的‘嚣张跋扈、肆无忌惮’,更像是一头没有依靠倚仗的幼兽为了自保而不得已的张牙舞爪罢了。
一念至此,太康帝眼中不禁闪过一抹怜惜。
同时,也对韩绍抗拒前往神都,有了几分理解。
他在害怕。
害怕神都那些凶的豺狼虎豹。
也害怕他这个帝君会……护不住他。
‘罢了,不想去,便不去吧。’
本该因此而恼怒的太康帝,忽然对韩绍多了几分宽容。
少年登高,如履薄冰,何其不易?
不为别的,就为这小子刚刚那声‘君父’吧!
而前方引路的韩绍,仿佛没看到太康帝的脸色不断变幻,脚步沉稳地引领著太康帝进入后宅私苑。
一路前行的太康帝,初始还带著几分兴趣望著苑中环境,可看著看著就有些不满与嫌弃。
“回头你自己选个位置,朕会让少府的人过来,替你重新营造一座新府。”
韩绍赶忙道。
“陛下,与臣少时居所相比,这已经很好了。”
“更何况今时国业艰难,与其靡费财货于这无用私室,不如用于天下、用于黎庶!”
“待来日陛下涤荡天下、中兴大雍,再说不迟!”
瞧瞧!瞧瞧!
多淳朴、多忠心的好儿郎!
与之相比,那些出身世族高门,满心私欲、只知享乐的膏腴硕鼠,当真该死!
太康帝心中感慨,面上却是不容拒绝。
“长者赐,不可辞!”
“更何况此地如此简陋,如何配得上绍卿的功勋与身份?”
“若让外人见了,岂不让人嘲讽朕这个君父刻薄寡恩?”
嗯,你享乐是为了朕!
这让韩绍如何拒绝?
只能惶惶期期而受之。
太康帝这才露出满意的笑容,随后还不忘温声安慰道。
“放心,朕心中有数。”
“朕这天下的根结,不在财货、资粮,而在……”
太康帝说到这里,便住口不言。
韩绍先是若有所思,而后一脸愤慨。
“逆臣可恨!臣愿以掌中之刀,替陛下斩尽不臣!”
什么是嫩头青,这就是!
可若是在太康帝的立场来看,却是赤子之心!
见韩绍竟然能够看破这世间乱局的真相,更是当著自己的面堂而皇之地一语道破。
这份聪颖与忠心,让太康帝竟有些感动。
“绍卿勿急,你我君臣勉之即可。”
“余下诸事,可徐徐图之。”
还‘徐徐’?再徐徐,这天下怕是就要烂到骨子里了。
韩绍有些失望。
他今日这番费力表演,除了立下忠心人设,让太康帝不至于猜忌自己外,也是在跟太康帝表明,自己愿意当他的刀。
毕竟此一时彼一时,先前太康帝让自己去往神都那个牢笼,他自然抗拒。但现在太康帝已经布下圣旨,敕封自己为燕国公。
这神都肯定是不用去了。
这样一来,自己完全可以凭借幽州为基础,高举平定天下的大旗,边打边发育。
只不过他没想到,局势都演变到这个地步了,太康帝竟还是这般保守。
韩绍有些无语。
而他刚刚那抹没有刻意掩饰的失望眼神,自然没有逃过太康帝的眼睛。
可太康帝只道这是少年郎的热血,故而心中叹息。
他何尝不想一逞少年意气、快意行事?
可天下之事,牵一发而动全身,若只图一时痛快,只会让局面崩塌的更快,最后彻底沦落到不可收拾的地步。
更何况他也不是什么也没有做。
年前他圣谕已下,只等年节一过,神策、天策两支禁军便出神都。
届时,不说一举扑灭黄天道,也可遏制其肆虐席卷之势。
等打上几场漂亮的战事,或许用不了多久,那些坐观局势变化充当墙头草的世族高门,便会主动对黄天道出手了。
只是这些安排算计,太康帝当然不会在韩绍这个臣子面前,一五一十地说出来。
所以面对韩绍的失望,太康帝只是淡淡一笑,便岔开话题。
“说起来,朕替你那两位红颜知己赐婚保媒,怎么不见那两女娃过来朕面前谢恩?”
说起来,他也有些好奇。
究竟是什么样的女子,才能让韩绍这样的人不惜舍弃一切,也要迎娶过门。
韩绍何等识趣?
见太康帝不想继续刚刚的话题,当即懊恼道。
“是臣失礼!该当如此!”
……
等韩绍引著太康帝在后宅内苑的厅堂落座。
没过多久,公孙辛夷和姜婉两女便款款而来。
见堂中居于主座的那道散逸著无尽威严的身影,已经知道来者身份的公孙辛夷心中紧张,溢于言表。
毕竟当朝帝君,不但代表著那至高无上的至尊之位。
皇道龙气加持之下,这位至尊更是这天下明面上的至强者。
根本不是寻常人间绝巅的九境太乙可以匹敌。
这一点,公孙辛夷作为世家贵女心知肚明。
反倒是一旁的姜婉似是无知者无畏,怀揣著几分小心,视线若有若无地打量著太康帝。
太康帝见状,也不著恼。
反倒是逸趣横生地笑道。
“眼光不错,确实可人。”
那辽东公孙的女娃,差点成了他的儿媳,就不说了。
姿容不凡,英气十足,颇具贵女气度。
也无怪老九念念不忘。
另外一个生于凡俗的女娃,竟也出落得如此脱俗,却是让他有些意外了。
不过也仅此而已了。
身为天下至尊,这世上什么绝色没有见过。
就如老九的生母
太康帝脑海中浮现出一段过往,却被韩绍打断。
“愣著做什么?还不与陛下谢恩?”
韩绍呵斥一声,气魄十足。
引得公孙辛夷下意识瞪了他一眼。
随后才与姜婉一同,在太康帝面前盈盈屈膝,谢过太康帝的那道赐婚圣旨。
太康帝见状,哈哈一笑。
“却不想,朕的绍卿在战场上纵横无敌,在家中却是个惧内的。”
韩绍神色略显尴尬,嘴硬道。
“陛下,何出此言?”
“臣乃武人,麾下虎狼尚且治得,如何治不得区区妇人?”
太康帝笑声越发开怀,只觉有趣。
“这可未必。”
“以绍卿的能力,这军中虎狼治得,朕信。”
“但家中虎狼能否治得,朕就不知道了。”
堂中下方的公孙辛夷和姜婉,见韩绍竟能与太康帝如此玩笑戏语,顿感讶异。
姜婉心中一动,温婉笑道。
“妾生于市井,无知不通礼节。”
“妾这姐姐长于军中,也是不擅侍奉。”
“倒是让陛下见笑了。”
这话无疑是承认了太康帝刚刚那话。
出身世族,素来看重颜面的公孙辛夷有些不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