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年上官芷的母亲游历神都时,名动神都。
连居于深宫的太康帝都有所耳闻。
可就是这样一个女子,在入了丞相府深宅内院后,却也只是一个籍籍无名的寻常姬妾。
纵然仗著美色,在上官鼎面前搏了几分宠爱。
但这以色娱人的一时宠爱,又算得了什么?
在倚仗绝色姿容而积蓄的骄傲,被府中其他姬妾的高贵背景碾碎后,那株曾经名动神都、引得无数才俊追捧的孤高雪莲,便迅速凋零了。
上官芷犹记得那年冬日,母亲受人欺辱死死抓著自己的手,眼中尽是不甘的目光。
“吾儿当谨记!宁为贫贱妻,不为高门妾!”
这是一位母亲勘破世间荣华,对女儿的最后忠告。
上官芷一直谨记于心。
只可惜她们母女都忘却了。
一旦沾染了这高门富贵,又哪会这么容易挣脱?
在某日,尚且年少天真的她与自己那位天下第一权臣的丞相父亲,表明了对某位寒门俊彦的好感与欣赏后。
上官芷不记得当初父亲说了什么,她只知道那位寒门俊彦第二日便横尸于自己面前。
事到如今,时间已经过去太久,上官芷已经记不清那位寒门子弟是如何的风华绝代,甚至就连面容也已经模糊不清。
她唯一记得是对方那已然面无全非的凄惨死相。
也就是从那一日起,她学会了恐惧,学会了认命,也学会了如何用这副冷冰冰的漠然面容来掩饰自己的胆小与怯懦。
直到那一日,亲眼目睹母亲为了母族,被父亲杖杀于眼前。
而她自己也因此迎来了自己的最终宿命
被自己的父亲像物件一样,随手送到了这苦寒边陲的他人床榻之上。
……
有些话就如那不断积蓄的洪水,被禁锢在心中。
可一旦打开了闸门,便一发不可收拾。
从那一封她母亲到死也求而不得的敕封诰命开始,上官芷也不知怎么的,竟在韩绍面前诉说了这么多。
等反应过来后,她心中不禁一阵惶恐。
既怕韩绍知道了自己在丞相府的真实处境会看轻自己、欺辱自己。
又担心自己这一番喋喋不休的聒噪会惹来韩绍的厌烦,从而被厌弃、被彻底冷落。
心中这般想著,上官芷骤然收住了话头,小心翼翼地抬眼望向韩绍。
“继续啊,怎么不说了?”
“妾……妾说完了。”
“那就讲讲你小时候,为夫很感兴趣。”
上官芷没想到韩绍不但没有因此感到厌烦,反倒是表现得兴致勃勃。
一时有些错愕、怔愣。
韩绍见状,顿时有些不耐烦地威胁道。
“你再不继续,为夫可就要继续了。”
似乎感受到某人的杀气腾腾,上官芷一阵惶恐。
她是真的难以为继,支撑不住了。
于是再也顾不得在韩绍面前撕开过往伪装的冷漠表象,委委屈屈地诉说起从小到大的点点滴滴起来。
花园扑蝶的天真烂漫。
被家中姊妹欺负的可怜兮兮。
长成后,被神都那些所谓世家俊彦簇拥、追捧的厌烦至极。
很多本该被掩埋在记忆深处的事情,在这一刻竟是格外清晰起来。
越说越顺畅的上官芷,心中不禁涌起从未感受过的愉悦。
这种与亲近之人分享一切的奇特感觉,甚至让她有些沉醉其中,不愿停下。
只可惜刚刚被韩绍那一番折腾实在太过疲惫,神思困顿之下,竟不知不觉酣睡过去。
韩绍望著在自己身边展露睡颜的女子,神色也是露出几分复杂难明。
上官芷的身份来历,注定了韩绍会对她心怀戒备。
她那别扭的性情与冷冰冰的态度,在忽略掉美色的加持后,更是不讨喜。
可随著刚刚她那一番彻底撕开伪装的袒露自我,这个看似别扭冷漠的女子却是渐渐鲜活灵动起来。
只会将一切喜怒哀乐掩藏起来的她,此刻在韩绍眼中,更像是一种伪装成刺猬用来保护自己的可怜表现。
就像此刻也不知在睡梦中梦到什么的她,眉头紧紧蹙起。
纤薄白皙的眼皮跳动下,尽显不安与惶恐。
韩绍微不可查地叹息一声,伸手抚平了她蹙起的眉心,顺势以天人神魂安抚她那本不该存在于元神境的梦境。
“安心,为夫在。”
正沉浸于睡梦中的上官芷,似是听到了韩绍的安抚,竟是轻嗯了一声。
然后将螓首彻底依偎在韩绍怀中,宛如一只黏人的小狸奴。
韩绍莞尔一笑,替她掩好绸被。
以免这皎白如雪的大好春光暴露在这北地冬寒之中。
又过了一阵,见她彻底熟睡,韩绍终是从她身侧挣脱开来。
起身披上里衣后,几个踱步,周身衣衫便重新穿戴齐整。
不得不说,这修为在身就是方便。
韩绍失笑著走出寝卧,顺便制止了屋外值夜女侍的行礼。
“不要惊扰夫人安寝。”
简单交代一句,韩绍的身形便消失在了偏院之中。
……
能在这府中内苑肆无忌惮布下神念的,也就只有韩绍这个真正的主人了。
这边心念一动,整个府邸各处的动静,便如掌中观纹、一目了然。
公孙辛夷和姜婉所住的两座客院,自然也是如此。
不出意外,两人到现在皆尚未睡去,并且还待在一处。
这倒是免去了韩绍先去寻谁的头疼抉择。
“哟,两位夫人夙夜未眠,可是在苦候为夫?”
这临近子夜,眼前突然出现男子的身影,公孙辛夷和姜婉却没有露出什么慌乱的表情。
再听得某人这没脸没皮的话,更是齐齐翻了个白眼,冷哼道。
“燕国公请自重!”
“什么夫人不夫人的,妾云英未嫁,可当不起!”
“呵!”
“这月夜孤寒,国公不去享受家中佳人美妾的温柔乡,寻我们来做什么?”
额,你们变了。
以前你们不是这样的。
韩绍有些尴尬地摸摸鼻头,然后厚著脸皮在两人中间的位置跪坐而下。
如今的他这跪坐之礼早已今非昔比,倒是显得一丝不苟。
似是回忆起过往的公孙辛夷,目光柔和了些许。
‘他终究不是当初那个落魄小卒了……’
此刻的公孙辛夷一时也不知道是该为他高兴,还是该为自己终究不能独占他而落寞。
扭头望向一旁同样在出神的姜婉,心中狠狠骂了一声。
‘这贪心的小贼!’
许是觉察到公孙辛夷的目光,稍稍回神的姜婉倒是没有多少不好意思的羞赧。
埋怨嘲讽几句也就罢了。
再多的,她可就舍不得了。
毕竟绍哥儿再怎么样,也是她的绍哥儿。
就算是变坏了,没有以前那么好了,也定是那些狐媚子主动沾惹,带坏了她的绍哥儿。而她的绍哥儿本质定是好的。
自己哪能真的责怪于他?
姜婉心中叹息一声,纤手一挽,便主动替韩绍添上了一盏热茶。
“天寒,饮上一口热茶,也好洗一洗身上的风尘味。”
还是婉娘好!
韩绍颇为感激地端起茶盏,刚要饮用,忽然觉察出某人这话的不对来。
额,风尘就风尘。
什么叫风尘味?
韩绍轻嗅鼻息,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刚刚从上官芷那边过来,却是忘了身上沾染的女子独特脂粉气了。
‘果然婉娘还是那个婉娘,惯来绵里藏刀……’
韩绍心中苦笑一声,随后赶忙催动法力挥散掉身上的气息。
“婉娘体贴,为夫愧领。”
这边刚说完,那边公孙辛夷手中茶盏便重重落下。
“韩郎这是说木兰不晓事?”
公孙辛夷向来不知道婉转。
敢爱的时候,不顾一切。
但是不满的时候,同样丝毫不给韩绍颜面。
当然,这是在私室独处的前提下,在外人面前,她从来只将自己当成了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