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收那些镇辽老将之心,在乎大义、在乎大势、在乎于仁。”
“真正要跟他们亲近的是你。”
听到韩绍这话,李靖一愣,随即幡然醒悟。
“谢君上教诲。”
韩绍见状,摇头失笑,神色有些无奈。
“你啊,这些道理不是不懂,只是太过于谨慎小心了。”
“以后在孤面前,不用这么畏首畏尾。”
“你是孤之腹心,孤信不过旁人,难道还信不过你?”
李靖面上有些羞惭,心中却是汹涌澎湃。
士为知己者死,有时真的不是一句空话。
有主君如此,又如何能不甘愿为之赴死?
而这一出君臣相宜的场面,一旁作为见证者的中行固也是感慨颇多。
并且牢牢将这一幕记在心里,准备等到夜深人静时挥笔载入自己那本无人知晓的实录之上。
人嘛,总得有点爱好与念想。
自从中行固不再执著、急切于向那些人复仇,他的人生仿佛一下子空落起来。
直到某日,他从六扇门那些暗子用来记载情报的【无常簿】上寻来灵感,开始将每日一些见闻记载下来。
有时一句话,有时一件事,有时则是一些感慨。
时日一长,看著那越来越厚的录事簿,中行固忽然迸出一个念头。
‘我今日之所书,待将来时日变迁、岁月更迭,岂不就成了过往之历史?’
‘若等到来日后人翻阅今日之故事,亦当真知我中行固之名!’
这般念头一起,便再也停不下来了。
中行固心中那股曾经被摧残、埋没的豪情与野心,也逐渐重新复苏。
他要将今日所见所闻,全都记载下来,然后编写成簿,以方便后人翻阅!
而随著中行固不断将之前记载的那些琐事零碎整理,重新书写。
他又感觉这么写不但有些没头没尾,而且依旧凌乱不堪。
于是在寻访了一些陷阵老卒后,终于在某个万籁俱寂的深夜,提笔在开篇写下。
【大雍太康五十九年,秋】
【上初临阵……于危亡际,上执锐呼曰……遂挽倾覆……】
【时校尉公孙随阵……拜上别部司马……】
在补足了某些缺失的小段过往后,接下来的过往故事,就顺畅许多了。
因为当初的那一段过往之故事,他也是亲历者。
而他笔下所书的那个‘上’,当然也不是旁人。
正是他中行固甘愿为之效死的主君韩绍。
故而这本承载了中行固不少意趣与野心的书簿,实际上却是围绕韩绍一个人而存在的【实录】。
而还不知道自己已经成为中行固笔下素材的韩绍,在与李靖一阵君臣交心后,见中行固目光灼灼地看著自己,不禁有些恶寒与不解。
“老固,你对那萧裕担任亲卫营新统将有意见?”
中行固闻言,赶忙收回心神。
“君上洞若秋毫,用人不疑,老奴并无意见!”
韩绍蹙眉瞥了他一眼,总觉得这老狗在自己背后偷偷摸摸搞了什么小动作。
但他没有证据。
再加上他对这老狗的忠心还是信任的,故而也没往心里去。
在解决完亲卫营新统将的事情后,也算是了却了一桩心思的韩绍,随即又望向另一边的周玄。
“这几日就算了,年节过后,孤会将此战缴获归入府库。”
“等到户司将之整理、造册,你再协助兵司先将阵殁将士分发到位。”
活著的将士能等。
死去的将士却是不能等。
因为他们的家人正是需要安慰的时候。
而再多的荣耀与名誉都没有财货来得实际。
毕竟将士们上阵奋死、厮杀,为的不就是让妻儿老小过上富足、安稳的日子?
“切莫让将士们流完了血,还在九泉流泪!”
“谁要是敢让将士们在下面咒骂孤,孤就让谁自己下去给孤的将士解释赔罪!”
纵然觉得这些文吏不会失了智,在将士们的卖命钱上动手脚,但该有的敲打,还是要有的。
感受到韩绍身上恐怖的天人威压以及那不加掩饰的杀意,周玄额间见汗,赶忙保证道。
“君上放心!若是出了岔子,康成提首来见!”
韩绍这满意点头。
“罢了,这年节吉日,不说这晦气话了。”
“接下来,不止是抚恤,其他方面康成也要多费点心。”
说到这里,韩绍又问道。
“对了,墨家那座学院建得如何了?可还缺少什么?”
还缺什么?
听到这话,周玄不禁露出一抹苦笑。
说起这事,周玄就忍不住有些腹诽。
哪有人家一处学院造得比府衙还要气派的?
“君上……如今大战方休,处处要用钱,能否先将那学院规模限制一二?留待日后宽裕之后,再行扩建?”
周玄试探著说出这话。
只可惜却被韩绍毫不留情地给否了。
“不行!十年树木,百年树人!”
“此百年之大计!没有商量的余地!”
“就算砸锅卖铁,也要保证学院的营造!”
周玄心中一震。
望向韩绍的目光充满了奇异的光芒。
可片刻之后,还是为难道。
“只是……君上如今晋位国公,不论按朝廷规制,还是考虑君上威严,眼下这府衙都不大合适了。”
“接下来肯定是要重建的。”
“到时候就算财货不缺,人手上也调配不过来啊。”
韩绍闻言,断然道。
“府衙的事情,可以等等再说。”
“学院营造不能停。”
府衙造得再大,自己一人又能占据几寸土?
这学院看似是实现对墨家的承诺,可实际上却是韩绍刻意打造的栖凤梧桐。
不但能够吸引大量墨家贤者入驻。
以此千金市马骨,还能引来大量其他百家的目光。
韩绍最终的目标是将之打造成一座兼容百家的综合类学院。
甚至准确的说,韩绍要的是一座学宫。一座比肩稷下学宫的百家学宫!
至于说冠军城小,容纳不下?
呵,那就拆了城墙!
‘只要老子刀甲利坚,要城墙做什么?画地为牢么?’
但这些话韩绍没有直接在周玄面前说出来。
只是随口安抚周玄道。
“安心吧,孤这府衙的事情,不用你们操心。”
“陛下到时候会让少府的人过来督建。”
少府,除了掌控天家私产。
营造宫城也是他们的职责范围。
听到韩绍这话,周玄这才放心下来。
随即心中一动,故作正色感慨道。
“陛下对君上还真荣恩备至啊!”
韩绍闻言,似笑非笑地瞥了自己这位秘书郎一眼,然后点头道。
“这是自然。”
周玄心中凛然,随后干笑一声表示附和。
没敢多加试探,赶忙转移了话题,向韩绍亲自禀告起这两月来城中的诸多事务。
韩绍听了一阵,又评价、提点了几句,便将让他自行决定处理。
而这一来二去,时间便差不多了。
眼看临近午时,韩绍询问了下他们要不要留下用午膳,见他们拒绝,便没有挽留。
“也罢,好不容易年节休沐,都好好陪陪家人吧。”
李靖没什么好说的,家中就一个结发老妻,半年前就从镇辽城接了过来。
而周玄在神都蹉跎多年,却未娶妻。
不过似乎是为了让韩绍放心,在担任秘书郎后,便纳了一房妾室。
那妾室虽然姿容不错,却与世族并无瓜葛,可谓身家清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