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就连我这样的赌徒,却可以一直活到了这样的年纪,还带着薛家的家业翻了数倍,关键就在于,我知道什么时候该住手,我了解我自己。”
“赌徒的赌性都是无止尽的。”
“没有赌徒可以收住手,见到乱世天下的辉光,所有的大赌都会如同飞蛾扑火一般地扑飞入火焰之中,哪怕知道那火焰会将自己烧成灰烬,也在所不惜,只盼着燃烧自己的火焰能真正让那一团火焰大亮。”
“自古以来的英雄和失败的叛贼,都是这样。”
“从不曾有过例外。”
乱世的猛虎看着眼前安静坐着的少年,他脸上露出豁达的笑容:
“当我知道更多的时候,我会忍不住在乱世的赌桌上堆积更多的筹码,那样的话,一定会将整个薛家赌进去的,我该要就此止步,无论乱世如何波涛汹涌,我只需要知道一件事情就可以了。”
“你,就是我薛家的麒麟儿。”
老者闭着眼睛,轻声道:“你自小和霜涛一起长大,小时候我的女儿还抱过你,皇帝都曾经见过年少的你。”
“今日之后,薛家会拼尽全力让你的履历成为真实。”
“即便是宇文烈,也不要想在这陈国的都城对你出手,应国的名将,披着甲胄,手持神兵,若是身后有着千军万马的话,老头子我对于他来说,只是一介苍颜匹夫,但这里是江州城。”
“是我薛家世世代代经营的地方。”
“我薛家仍旧有五百年的人情,仍旧有足以买下十座城池的金银,我老头子一百三十岁,还可以持拿天下前十的玄兵战弓,仍旧可以在五十里外射猎异兽,一箭射穿山峦。”
“兵家主张的是庙算,是以小换大,他若是想要杀死你的话,就要付出最大的代价。”
李观一惊讶道:“薛老,能击败宇文烈?”
老者回答道:“我当然不是他的对手。”
而后,他看着李观一,微笑道:“但是我可以在他杀死我之前,将应国太子姜高,应国的二皇子姜远射杀在他宇文将军府之中。”
“一代名将,总有推平列国,让天下一统的大愿。”
“他敢对你。”
“我就让他身败名裂,让天下再起纷争。”
“我会举起火,焚烧这虚伪的和平,让他的大愿,一同陪你共赴黄泉,让他一辈子被钉杀在青史黑字的耻辱柱上。”
“如何?”
老者脸上浮现出笑容,他伸出手,神色从容而有豪雄的气魄:“天下英雄,无不是赌徒恶棍啊,麒麟儿,要陪老夫,陪着这天下第五的神将,陪着这天下,一起赌上一赌么?!”
“赌输了,天下第五神将身败名裂,天下再起纷争。”
“赌赢了。”
“就去奔赴你眼中的天下!”
眼前的老人平日就只是个含饴弄孙的老祖父,而每一次李观一需要依靠和后盾的时候,他就会露出自己锋锐的獠牙,展露出乱世豪雄的姿态,每一次都让李观一的心瞬间安稳。
李观一笑了一下,伸出了手。
他握拳和老者拳锋碰撞了下。
自己的性命忽然有着一种安稳下来的感觉,不知道为什么,虽然眼前的老人实力不如那位天下第五的神将,可是当他说出可以保李观一性命的时候,李观一就有一种强烈的感觉,眼前的老者一定可以做到。
他郑重道:“这样大的恩情,薛老,他日,一定有所报答。”
薛道勇摇了摇头,痛痛快快地道:“不必在意这些虚名,也不需要你的什么报答。”
“薛家有财,有名,也有武力。”
“你个小财迷,吃的喝的穿的,都是从我薛家来的,老头子难道还期望从你身上榨出点油水来不成?”
“再说,以薛家的家产,就算是子孙恣意妄为,三百年都花不完。”
“这样多的财富不是什么好事情,老夫还活着的时候,还可以镇住,我若是身死的话,恐怕薛家立刻就会衰败成原本的三分之一吧。”
“老夫只有一个希望,只是希望你永远记得在薛家的日子,日后无论天高地远,山河变迁,乱世的时候,希望你可以记得,薛家……。”
老人伸出自己的手掌,轻声道:
“是你的第一个同盟。”
他代表薛家的五百年世家,代表着薛家的财富和人脉伸出了手掌,李观一擦了擦自己的手掌,郑重地和老人击掌为誓,然后,尚且还年少的英雄举起手,轻声道:
“李观一在此发誓,无论未来沧海桑田,世事变化。”
“薛家,是我最初,也会是最后的同盟。”
“这誓言,会一直持续到我血脉和后裔断绝的那一天。”
他顿了顿,道出了那一句话:
“山无棱,天地合。”
“冬雷震震,夏雨雪。”
“乃敢与君绝。”
这种本来是用来表示感情的诗句,放在这里却更为沉重。
两个人击掌了。
这是足以和当年赤帝提起剑,赢取世家女子一样,被载入了史册当中的盟约,一个漂泊无依的少年人,就只一个击掌,得到了天下前三豪商世家的倾力帮助。
有人说是当年已年迈的猛虎见到了他的潜力,所以才倾力而为。
却也有人说,薛道勇只是浑身都是赌性的赌徒,他相信的不是那个少年,而是自己的眼光,认为自己一定不会输,而在这陈国大祭之前的十几天,李观一终于能够放松下来,不必再被宇文烈的强烈压迫性。
李观一提起笔,给在关翼城的婶娘写信。
描述了自己最近的经历,又告诉她说,‘自己一切都好,没有谁对自己有敌意,还遇到了祖文远祖老,薛老对他也很好,约莫一个多月之后,就会回去找她。’
‘婶娘你要照顾好自己,京城有好点心,好茶点。’
‘给婶娘你寄过去一些,也尝一尝。’
写来写去,都是些鸡毛蒜皮的事情。
可是很奇妙,就只是这样,李观一却写了好几页纸,最后写信说,等到春夏交接的时候,鹅肉鲜嫩,到时候他回去和婶娘一起吃烧鹅,这一次的话就不必买半只了。
李观一把信笺折叠封好用信鸽传递回去。
本来第二天就要准备金吾卫的选拔,他本来打算要再练练功,却被薛老爷子拉出去了,老者扔给他一身衣裳,头痛道:“换上衣裳吧,观一。”
李观一看到这一身锦袍,比起自己现在穿的都要好。
一身青色的袍服,绣着暗纹,手感极好,显而易见地很值钱,差一点脱口而出可不可以折现成银子,老者似乎知道这小子要说什么,瞪他一眼,笑骂道:“住嘴,想都不要想!”
“快些穿上吧,我家二女儿要见你。”
李观一愣住:“啊?”
薛道勇道:
“霜涛不是给你写了一封信,让你给她写一首诗么?她颇喜欢这诗,前几天都是皇帝在宴饮招待各方势力,现在空闲下来,她就在她自己的行宫里面举行一次家宴,就只你我,还有长青,薛家几个女子辈去。”
“好了,勿要多言。”
“利索些,换上衣裳,入宫去参与家宴,可不是寻常人能有的机会?”
行宫?!
那不会距麒麟更近了么?
李观一眼底闪过一丝亮光,他换上了这繁复的衣裳,玉簪束发,连佩刀,弓箭,战戟都被解下
来,看上去倒像是个温温柔柔的公子,但是握了握拳头,这一拳头仍旧可以打断一座石碑。
李观一看到薛长青也是这一副文雅模样,禁不住彼此嘲笑了一番。
乘坐车舆,前去了皇宫的侧门,而后才下车,早就已经有人在外面等候着,准备带路,只是让李观一没有想到的是,今日带路的,还是那一位司礼太监。
“小校尉,这几日休息的可好?”
李观一讶异,之前这位宦官挡在他面前,李观一对他颇有好感,道:
“谢过大人关心,吃得好,睡得香。”
司礼太监微笑道:“那便是好了,我还一直担心小校尉你给那宇文烈一吓,心里面不舒服呢。”他手里提着一盏精巧的灯笼,在前面带路,李观一随意道:“我没有想到,竟然可以入宫来。”
“这符合礼法吗?”
司礼太监笑着回答道:“一般来说,是决不允许的;不必说是后宫嫔妃,就是寻常宫女,也只有每个月的十五日,可以在午时的时候,于大同宫和家人相会一炷香的时间,以示恩赐。”
“而后宫嫔妃的兄父,只有陛下允许的时候,可以入宫相见。”
“不过小校尉你是薛家自家人,薛贵妃又甚得陛下的恩宠,再加上前几日,小校尉面对那宇文烈的时候,没有丝毫的怯懦,扬我大陈国的威名,皇上圣意欣喜,这才特别下旨,允许在宫中举行家宴。”
“不过,就算如此特别开恩,却也不能乱跑。”
“皇宫当中,各处都有金吾卫和禁军看守,一旦发现行动鬼祟之辈,当即就可以将其斩杀,而不必告知吾皇,小校尉勿要走远,随着我便是。”
李观一点头,这位司礼太监给李观一介绍些宫中风景和规矩。
李观一表面上应和,心中默默推演四象封灵阵法。
尝试感应麒麟所在的方位。
这皇宫委实是占地不小。
顺着道路,从侧门开始,走了小半个时辰,才到了薛贵妃的行宫。
而这一条道路被李观一默默记录下来,然后和脑子里的麒麟阵图对应,尝试弄清楚自己此刻,到底是在阵图的哪一部分,弄清楚方位,才可以确认,麒麟到底在哪里。
薛道勇老爷子早已经快步进去看女儿,薛长青等薛家的嫡系子弟也进去了,李观一见到那是位容貌美丽的女子,虽然怀孕数月,却是丝毫没有影响其姿容,见到李观一,脸上笑意温暖:
“这便是给我写下那一首诗的少年英雄么?”
“来,让姑姑看看。”
她脸上带着揶揄微笑,朝着李观一招手。
气质却端庄雅致,看不出年少时候会和纨绔当街纵马,把老爷子气得半死的恣意模样。
李观一知道自己现在的身份。
咧了咧嘴,老老实实上前送礼,口称姑姑。
“好,好孩子。”
“真是懂事啊,你看长青,便从不来这样主动叫我一声。”
这位薛贵妃似乎对其很是满意,寒暄了片刻之后,家宴就开启了,人数不多,除去了李观一,薛长青,薛道勇,就只有两个嫡系的女子,这两位嫡系女子倒是很拘束,李观一和薛长青清闲很多。
薛长青环顾周围,好奇嘀咕道:“奇怪,母老虎怎么没来呢?”
李观一也好奇,没有发现大小姐,只是视线扫过的时候,发现了些舞女,其中有穿红衣遮面者,手捧红拂,气质尤其出众,这里毕竟是皇宫,李观一注意礼数,没有多看,只是收回目光。
家宴开启,忽而有人抚琴,琴音清越,薛长青反应过来,恍然大悟道:
“母老……不,我是说。”
“姐姐是在抚琴啊。”
果然是皇室的宴席,菜肴精致不提了,还有歌舞相伴。
却也是家宴,薛霜涛这样的大小姐也来抚琴,献艺。
若是寻常的时候,绝不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