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平令 第123节

  这阵法也终究太过于繁复。

  李观一最后将自己能破去的部分阵法都解开,收回手掌,轻声道:“这一座阵法很复杂,我虽然学会阵图。”

  “却不可能立刻都解开,但是,这样至少可以让你舒服一些。”

  “我拆解了部分,留下了表面上的那些,你平日蛰伏的话,很难被发现内部封锁拆开了,我这一次记录下来了之后的变化,等到我出去,弄明白这一部分的阵法,再回来解阵。”

  麒麟颔首。

  李观一正要开口再说,忽然神色微怔。

  此刻他坐在了阵法的主位,能够感觉到阵法的细微变化,现在在东南一处,有涟漪泛起,而后迅速靠近了,是那个方士,这一次才过去了四分之一个时辰就已回来。

  李观一皱了皱眉,道:“他回来了。”

  镇守主卫的,都是第三重楼以上的术士。

  术士修行,比起武者更难数倍。

  修行的人也少。

  故而有所成就者不多,都算有一地大名。

  手段奇诡玄妙。

  李观一只是个第一境的武者,若非是金肌玉骨,寻常入境武者的肉身都打不过三境的术士。

  当即打算撤离,只是对方来得太快,李观一将自己入阵的痕迹抹去了,让麒麟重新蛰伏如常,目光一扫,脚步一踏,入了阵,潜藏入此阵的一处丛林之后。

  右手按在了剑柄上面,眉头皱起。

  不知道这术士为什么偏偏今天回来的这样早?

  真是最担心什么,就会发生什么么?

  李观一放缓气息,心神安静,他能有胆量来,自然是有万全准备,他也懂得这阵法,可以借助阵法慢慢撤离出去。

  只是来到这里的,不只是那术士,而是两个人。

  除去了那身穿灰袍,有山羊胡须,四十余岁模样的术士。

  另一位,是带着兜帽的女子,开口语气讥讽,道:“堂堂的天下大术士侯中玉,竟然要来到自己的阵法里面,才敢于和我这样一个弱女子说话,还不如一个武夫。”

  “在皇宫当中,私会女官。”

  “你就不害怕那位天子禁军大呼,率领禁卫把你我绑走吗?”

  那位四十多岁的术士微微笑道:“只是谨慎而已。”

  “况且,这【四象封灵阵法】,是而今天下明面上的第一流阵法,又在皇宫大内之中,在这里闲聊,自是安心,姑娘可以放心,这几日正是金吾卫轮换。”

  “新来的那个金吾卫,是个桀骜不驯的少年人。”

  “我花了几日时间,摸清楚了他的行动。”

  “恰在此刻,他会在麒麟宫的亭台花园里面修行吐纳,不允许旁人打扰,也不会来巡查,虽然是天子的亲卫,但是毕竟出身于达官贵胄,世家外戚。”

  “就算不是那些酒囊饭袋,也不是时时刻刻,恪守职责的。”

  “此刻你我闲谈,吾可保证,不会被那金吾卫察觉。”

  听到这样一句话,李观一心中暗骂一句。

  当真是千年的老狐狸见了鬼。

  一块儿唱聊斋。

  他千算万算,没有想到自己遇到了个和自己一般心眼的人。

  自己在摸对面的时间,对面却也是在摸自己的时间,倒是导致两个人撞上了,李观一忽然想到了祖老说过,变式比起正常的少,证明主持阵法的术士有二心,果然不假。

  只是他在皇宫当中,私会女官,却又为了什么?

  李观一按着剑,神色安静。

  术士侯中玉顿了顿,道:“毕竟,皇后娘娘的心腹,来找我这一个男子,所说的,又是那一个男人,若是被发现了的话,就算是我可以杀死那金吾卫,你和我都是少不得被杀的。”

  女官缄默了下,只是淡淡道:“……你知道就好。”

  侯中玉道:“毕竟,涉及到那个男人。”

  女官似乎很不愉,道:“可以,住嘴了。”

  侯中玉笑着道:

  “这里只有你,只有我,你我谈论这样的事情,难道还需要小心翼翼么?若是不开诚布公,不如就等到最后,等到皇帝陛下亲自废后的那一天,皇后被打入冷宫,你这样的心腹,也没有此刻的生活优渥了。”

  “毕竟……。”

  “太子其实是摄政王的血脉这一件事情,陛下可是清楚的。”

  李观一捂住自己的嘴。

  下意识把自己的气息压制得更低。

  饶是以他的心性,此刻的心脏都差一点狂跳。

  太子,是摄政王之血脉?!

  皇帝还知道?

  他似乎知道了为什么薛贵妃会如此受宠。

  那女官似被激怒了,上下的牙齿碰触发出脆响,道:“住嘴!”

  侯中玉淡淡道:“住嘴?皇后娘娘既然不愿意提供给区区在下需要的东西,那么在下也不必再遮掩什么了,不妨将话语说开了些。”

  女官呵斥道:“是你要的东西越来越多!”

  侯中玉反驳道:“要麒麟之血,以求长生久视,本就需要如此倾国之力!”

  女官道:“你!”

  她冷静下来,道:“陛下,不会对太子如何。”

  侯中玉又笑道:“是,是不会,毕竟,那位摄政王还活着。”

  潜藏起来的李观一死死握着剑柄,心中有一种感觉,自己今日恐怕是撞到了个了不得的事情,摄政王,那个霸主竟然没有被杀么?当今太子是他的血脉?

  侯中玉冷笑道:“陛下下令烧毁了太平公和摄政王的记录,难道只是为了遮掩之前摄政王所作所为,然后保住皇室的颜面?太平公是为了维系陈国的安全,让百姓安定,所以才回来讨伐摄政王。”

  “所以,他绝不可能如摄政王杀之前诸皇一样。”

  “就只是把摄政王杀死!”

  “那样不过是让陈国多第二位摄政王。”

  “名不正则言不顺,他是要将摄政王的罪过都公之于天下,将其以律法处置,以安民心。”

  “那一日的厮杀,他将摄政王打伤击败了。”

  “而那时候,摄政王还没有杀他立下的最后两个皇帝。”

  “是当今的陛下亲自杀了他们,自己成为第一顺位嫡子。”

  “所有人都觉得,陛下是个只知权衡的人,但是只有我等寥寥几人知道,是陛下引导其他人选择了他,杀死其余的兄弟,然后默许了被霸占的妻子产下了摄政王的血脉,立他成为太子。”

  “对于澹台宪明所代表的文官,世家,对于因为这个孩子留下的萧无量,还有那些武勋,甚至于包括薛家代表的那一部分势力。”

  “各方势力最后发现,他们竟然只剩下了唯一的选择。”

  “可是”

  这个看上去只有四十多岁的方士垂眸。

  他还记得十几年前的事情啊,那位摄政王被锁住了筋脉,他已经失去了大势,但是仍旧安静坐在那里,当今的皇帝陛下穿着华服,十二冕旒的帝王装饰,在那跛脚的王面前却如同一个被施舍的乞丐。

  摄政王垂着眸子,手里仍旧扣着玉玺,然后扔出去,道:

  “那么想要。”

  “拿去便是!”

  豪雄的气度啊,如此的霸主。

  陛下,终究不如。

  我非王侯。

  乃摄也。

  方士轻声道:“就如你所说,陛下为什么如此宠爱薛贵妃?因为薛贵妃的儿子,是他的血脉,一旦他诞生下来,陛下是一定会让他成为太子的啊。”

  “澹台皇后,心中很是不安吧?”

  “哪怕她的父亲是澹台丞相,她的母亲是卢氏的大小姐;哪怕摄政王离去的时候,留下了麾下最强的神将萧无量在朝,但是陛下的心不在她的身边,但是她的对手是天下三大豪商的薛家。”

  “而薛家至今,仍旧还是中州大皇帝陛下承认的薛国公。”

  “薛贵妃怀孕了。”

  “已是皇子,是难得的贵命。”

  “她仍旧会恐惧的吧?”

  女官不再说话,这就是此刻陈国的朝堂之争。

  侯中玉道:“可若是我告诉你,包括薛家的猛虎,包括澹台皇后的父亲,都被陛下骗过去了,你觉得如何?”

  女官的神色怔住,旋即激动起来:“你,你的意思是!”

  侯中玉道:“陛下不会动太子,但是却也不会允许薛贵妃的儿子成为太子的,在那一年,他有一个私生子出生了,而他一直都把这个儿子藏匿得很好。”

  “平衡是不可能长久的,彼此的矛盾终究有一日要爆发。”

  “当外戚豪商的薛家,和以世家文官为首的皇后一系碰撞到两败俱伤的时候,他的真正儿子就会出现了,然后收拾一切,坐收渔翁之利。”

  “陛下会在那个时候,将皇位‘禅让’给这个不是他‘亲生儿子’的旁系子弟。”

  “那是禅让啊,是文官和清流们会无比赞许大书特书的圣皇行为,他最后会以圣皇帝的名号留在青史上,他真正的儿子将会拥有一个矛盾爆发之后,遍地都是功业的国家。”

  “而薛家和皇后,只是他眼中的棋子罢了”

  “所以,太平公和岳鹏武,这两个曾经是当年之事的亲历者,却又心性刚正无法笼络的人,才都要死。”

  侯中玉道:“他们为的是百姓和天下,可以开疆扩土。”

  “但是,他们怎么能忘记呢?他们怎么会忘记?”

  “他们活着,会让皇帝陛下的皇位不稳啊!!!”

  “会让他在青史上留下污点!”

  “那个曾经和他们举杯饮酒,一起醉酒在月色下,少年意气的年轻人在坐上龙椅的时候就已经死了。”

  “国家疆域是否变大,百姓是否太平,这都是很好的事情,但是最关键的事情,是这个皇位,是不是还是姓陈,重要的事情,是自己死后,是否可以留名千古!”

  “我看上去发丝仍黑,却已有六十七岁。”

  “我亲眼见过了摄政王的离去,这位霸主活下来的代价,是萧无量愿意镇守陈国,而摄政王离去的时候,告诉太平公,他此刻已经被打断了双腿,武功也失去了大半,百姓都觉得他死了,欢呼雀跃。”

  “可他还是要活着。”

  “摄政王说,他活着,太平公才能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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