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观一眨了眨眼,转过头,看到一小粒金子就在前面,他伸出手拿起来了,然后第二粒就扔到他前面了,少年如此拿了好几粒,也慢慢走到了窗户边,抬起头。
一根白皙手指当得弹在他额头。
他坐在那里抬起头,看到一张笑脸,白皙如玉,杏瞳明亮,黑发双垂髫,额头上垂落了刘海,是大小姐。
“真是财迷!”
大小姐嗔道:“还要用金子才能钓你过来。”
李观一脸上浮现出灿烂笑容:“大小姐!”
薛霜涛踩在了石头上,踮起脚尖道:“前两天你才和那赤龙将军越千峰打了一架,我想去看你,爷爷说你没事,让我安心待在宫里面,可是才没有两天,你怎么又去打架了?”
李观一咧了咧嘴:“没办法,就只是撞上了……”
“现在连八品官都没有了,绯袍啊,白玉带啊都给扒了。”
这其实是宫振永在主动保他。
兵家边关出身的将军,护短在天下都是有名气的。
我自己的人,我他娘都把他的袍服和品级扒了,们还要做什么?我都做到这一步了,你们是不是要我把他剁了?!
你们今日剁了他,是不是要和我有意见?
谁,谁开口,老子现在提了刀回去把那个小子剁了,记你一辈子!
宫振永掐了自己一把大腿,红着眼瞪着那帮文官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所有文官都萎了,他们都不会想把一位禁军将军逼到极限的,何况,宫振永是【亲勋翊卫羽林郎将】。
什么是翊卫?
二品曾孙、三品孙、四品子,才可领受这个职位。
亲勋翊卫则更高,二品、三品子,可补亲卫。
亲勋翊卫羽林郎将就代表着,宫振永麾下的儿郎,最次也是四品武官的儿子,上限则是二品大员的亲子,亲王和上柱国的儿孙,宫振永现在的品级不高,但是历代大将军全部都担任过这个位置。
他麾下的不是兵,是将。
没谁愿意恶了他。
宫振永以底层兵痞子的战法舌战群儒。
李观一则是蹲小黑屋,正在想着,李观一感觉到有手掌按在自己的头顶揉了揉,他抬起头,看到那踮起脚尖的少女在窗外阳光下,对他露出灿烂的笑容:“嗯,但是你做的对。”
“没有人夸奖你的话,我来夸夸你。”
“不愧是我家先生。”
“是天下的麒麟儿!”
“就算是皇帝他们都觉得你错了,我也会站在你这边的。”
少年抬眸,他没有说什么,就站在这里,让大小姐揉自己的头发,李观一把手里的信笺递过去,道:“大小姐,你把这信送给我婶娘,让她不要多想。”
薛霜涛点了点头,然后道:“伸手。”
李观一不解,可还是伸出手,少女把手放在他掌心,松开。
是一把金豆子。
“他们惩罚你,可我要站在你这边的。”
“这是我所有的金豆子啦,攒了好多年的,都给你了。”
薛霜涛脸上带着灿烂的笑:
“不要嫌少啊。”
少女挥了挥手,然后转过身来,轻轻跳下了石头,李观一握着这一把金子,没有说话,他总觉得心情好很多,少女的话语和安慰,在这个时候她来找李观一,比起金子都要宝贵。
薛霜涛脸上的笑容消失变成了担心。
她抿了抿唇,跑去找姑姑了。
而在少女走远之后。
哗啦哗啦声里面,草丛里面钻出了个少年郎,眼睛瞪大,蹲在那里,手里还把着两根草,然后假山后面冒出了两个,石头后翻出来一个,水池子里都浮出两个。
还吐出两口带着水草的水。
少年们彼此对视一眼,然后哗啦啦齐齐拥到了窗户边。
周柳营叫道:“老大,你这是什么情况?”
“薛家大小姐怎么专门来看你了?!”
李观一翻了白眼,道:“不要叫我老大!”
周柳营道:“好嘞,老大。”
“没问题老大。”
然后少年金吾卫们齐齐大笑。
李观一嘴角扯了扯。
他总觉得这个称呼像是某个山贼的老大,在昨日的事情之后,到了现在这个时间,李观一在武勋世家的少年们当中,声望如鼎沸一般,文官子弟觉得,千金之子坐不垂堂,他太鲁莽了。
武勋世家子弟则是觉得痛快,提起他的时候已经不再称呼名字。
那十个闯过鬼市的金吾卫往外都有吹嘘的资本。
周柳营大笑道:“老大我和你说,昨儿我是翻墙出去的,还偷了家里的马,可后来我回去的时候,我家老头子都没有打我,只是问了我一句话。”
“问我在那时候有没有害怕,对敌英勇否。”
“我说我一步没有退,我家老爷子他竟然和我喝酒了啊,他往日都不准我在家饮酒,哈哈哈哈,他第一次对我这样,让我一定跟着你混。”
周柳营得意洋洋。
李观一叹了口气,道:“好吧好吧,问你们的事情怎么样?”
周柳营,夜不疑对视一眼,道:“宫将军还在对着那些文官大儒血喷,此刻那些文官的意思,已经不是你杀人,而是在大祭之前,你竟然扯出这样大的事情来,让陈国在列国前损失颜面,有损国本。”
“说你不懂得大局。”
“本来将军顶不住了。”
“但是放心,王通夫子下场了。”
“然后,咱们把鬼市周围绞了,甲胄弩箭人口,那里的人基本上有三条命都不够,其亲属不告发,要流三千里,大概得去西域当苦工一辈子,从恶皆斩,绞不等。”
“首恶要凌迟处死。”
“金吾卫干了一夜,都是年轻人,在宫里屁事儿没有憋出气来,拉出来的人不只是你救出的那十几个,一共有大概一千人左右还活着。”
“按照我国的律法,各给银钱,发放回乡,若无有亲属者,就地安置,给予田地免除三年的赋税,薛老爷子知道你的事情之后,把这些人都接手处理,和你猜的基本没有区别。”
李观一点了点头,他轻声道。
“一千人……”
夜不疑和周柳营对视一眼,他们没有说当金吾卫去的时候,发现了煮过的人腿骨,不是缺少食物,首恶者是个混子,对着金吾卫说只是想要试试看而已,没搞多少人。
他这里这些人都在,他立刻认罪伏法,杀人不多,可不可以从宽?被宫振永以刀劈了三百刀,削成骨架,是看到自己的白骨后被吓死痛死了。
可李观一也已猜测到了什么。
他拱手:“有劳诸位兄弟了。”
夜不疑,周柳营等肃然回礼。
少年想了想,伸出手,手里是大小姐给的金豆子:“虽然说是大小姐给的,我就借花献佛,请兄弟们喝酒吧。”
众人对视一眼,夜不疑道:“那是薛大小姐给你的。”
李观一微笑道:“她给我的礼物,有比黄金更重的。”
“那是不能分给你们的。”
众人大笑,这才接受了,对眼前深陷囹圄的少年更有好感。
只觉得痛快。
李观一坐在那里,他的心情很不痛快,脑子里面有很多东西在逐渐成型,他看着天空,第一次开始思考自己和婶娘的归去之处了,少年的头磕着墙壁。
过去了一会儿,他又听到了嘈杂的声音,那些少年武官们又来了,他们带着酒肉,还有更多的朋友,然后就在这金吾卫禁闭之处外面摆开宴席。
然后从窗户外面递过来酒盏,夜不疑道:“来,一起饮酒。”
李观一笑着答应。
一番饮酒,这十个人的队伍成为了三十三人,他们把自己的武勋朋友都带过来了,然后一起喝酒痛快,只是毕竟金吾卫,不能在这里太久,最后还是李观一一个人。
薛老来过一次,告诉他不必担心,也说他鲁莽了。
老者嗓音温和:“救人如救火,老夫知道你的意思,可你却也有其他的路子……”老者告诉了李观一如何谋定而后动的选择,以及其他更稳妥的方式,道:
“你借助了金吾卫和大祭,把这鬼市踹到了火堆里,可你自己也难免受到波及,可情急之下,这已经算是上上之选择了。”
“但是你做的好,做的对。”
老人伸出手拈着酒盏,问道:
“你要顺势把这些人收入自己的麾下吗?”
李观一回答道:“救人就是救人,我不是为了收服他们才做那种事情的。”
薛老笑起来了,他轻声道:“倔强固执的孩子啊,不过也好,只有这样才炽烈啊,少年人没有这一股气也不是少年了,老谋深算的事情,我们来做就够了,那么,老夫要教你一件事情了。”
“你应该也知道了吧。”
李观一眸子微顿,他点了点头。
老人伸出手指指着李观一,一字一顿:“你救下他们,放他们回乡了,可今日杀灭了一团贼子,天下还有其他人……他们没有保护自己的力量,这天下也不是光明大世,一定会第二次遭灾。”
“我曾经救过一人,那人被救了七次,卖了七次,已疯。”
“不过你救下的这些人不必担忧这些了,因为金吾卫和老夫。”
“可是他日你没有这些呢?这些都是外物啊。”
“没有老夫的势力,没有金吾卫的身份。”
“在这世道,救人如杀人。”
李观一忽然明白了司命老爷子眼底那种痛彻心扉的悲苦,因为在某种情况下,被买走,已经好过被劫掠的时候杀死被带走被在途中泄欲而杀。
老人这样长的岁月,一定见过许多悲伤的事情。
李观一看着薛道勇,这乱世的猛虎伸出手揉乱少年的发,柔声道:“你是知道有老夫兜底,才去救人;知道有金吾卫,所以孤身入局破了这鬼市,有勇气,有眼力,敢赌敢杀。”
“可记住,你总有一日要有自己的【底气】。”
老人见到李观一的神色,他拍着李观一的头发大笑着:“不用觉得抱歉,你我是盟约,况且,为后辈的子侄兜底,允许他们犯错,然后成长,正是我等对你的职责。”
“但是”
他看着李观一,轻声道:“你要成长啊。”
“少年有意气,如白虎插翅,可少年不成长,终究是愚夫。”
李观一心中翻涌的东西汇聚,他拱手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