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平令 第2节

  大汉连忙上前,躬身行礼,道:“大人。”

  青年抬手扇了扇,一尘不染的靴子从李观一身前踩过去,似厌恶那些地上散乱各处的药材,在少年人脊背上踩了一脚,踏了过去,李观一脊背摔得青紫肿胀,被这一脚踩上来,剧痛无比,却只闷声不吭。

  青年衣衫洁净华贵,右臂袖袍垂落,白色云纹繁密,淡淡道:

  “没找到?”

  大汉恭敬道:“已翻找了数遍,确实是不曾找到。”

  老掌柜在一旁赔笑。

  青年看都不看,只是点了点头,淡淡道:“看起来贼人狡猾,掌柜的……”

  老掌柜连忙道:“在,在,这位爷您吩咐。”

  青年抬手取出一副卷轴,猛然一抖,朝着下面翻卷展开,道:“见过这个人吗?”

  老掌柜定睛一看,卷轴上寥寥几笔,画出了一个中年男人。

  生的须发卷曲,豹头环眼,哪怕是画上,一股迫人的气度也让人心中惊悸不已,几如见到了一头人形苍龙,老掌柜吓了个哆嗦,下意识道:“不,没有,不认识……”

  青年看着他,眼底闪过一丝流光,以秘术确认这掌柜确实不曾见过这男人。

  微微抬了抬下巴,旁边壮汉掏出一张纸扔过去,喝道:

  “这上面的药,都给爷爷我搬出来!”

  青年淡淡道:“逃犯已被击伤,疗伤需要这些药。”

  “你这地方的药,公家抽调了,等到抓住要犯,自然会如数奉还。”

  老掌柜心下一阵叫苦,险些叫出声来。

  官家两张口,进去了的东西怎么可能给吐出来?

  可见到这大汉凶蛮,哪儿敢回话,只好任由这些持刀壮汉把药都给搬走了去,除去了正常的药材,什么灵芝人参之类的补药也都给带走了大半,老掌柜知道这是顺手打秋风,看着那人,也只是敢怒不敢言。

  黑衣云纹的青年踱步走出去,壮汉紧随其后,俯身伺候着青年上了马,壮汉环顾周围,抖手将那画轴钉在回春堂招牌上,画卷飘下展开,大声道:“这人是朝廷重犯,意图劫狱,有发现这人踪迹的,前去衙门。”

  “若是真有其事,皆领赏银五百两。”

  一两银子一贯钱,银子价贵,约莫一贯一百钱到一贯两百钱。

  五百两,怕是得六十万钱。

  大手笔!

  旁观者却也立刻知道了这怕是真是个穷凶极恶的重犯凶徒,说是劫狱,这得是劫了谁的狱,才能给定下这么高的赏银?不过,无论如何,这人都一定极为危险。

  这一行人来去如风,顷刻间已奔掠向了另一座大药铺。

  壮汉奔若飞马,凑在那青年旁边大笑道:“大人英明,那贼子身负重伤,非得要这些药材疗伤不可,咱们直接把这周围几座城的药都给搬空了,哈哈哈,看他如何疗伤,怕是用不着咱们出手了。”

  青年淡淡道:“越千峰武功绝世,身负龙虎法相,位列法相榜第四十二位。”

  “就算是被大将军和泸州剑庐的当代女剑仙联手打伤,也没那么容易死。”

  “况且,万里追踪犬已调来了。”

  壮汉微怔,旋即恍然大悟,笑道:“原来如此,咱们明面上收缴药材打算逼那越千峰出来,实际上是给他做个戏麻痹他,他若是出来最好,若是惊疑不定藏起来,等到万里追踪犬来了,自然可以直接找到他!”

  青年道:“还有第三个。”

  壮汉做洗耳恭听状。

  青年慢悠悠道:“府衙里面,缺了点药。”

  他骑在高头大马上,俯瞰着周围来去百姓,淡淡道:“我等庇护百姓,无有我等,怎有他们好日子?”

  “借点用用罢了。”

  “正好有这样的机会,免得再找个其他由头拿药,也算是省了你我功夫,这些升斗小民,能为你我所用,也算是为家国出力,与有荣焉才是。”

  …………

  “哎呦,疼。”

  “嘶轻点儿,轻点儿……”

  “疼啊。”

  回春堂里面却是一阵哀声载道,有人收拾药,有人把那三个武师给搀扶起来,陈老大夫把李观一搀起来,看了看少年人的后背青紫,一阵叹气,道:“摔得不轻,可还好没伤了肺腑,万幸了。”

  “我给你开点药膏,回去抹上,能好得快些。”

  李观一疼得龇牙咧嘴,倒是把陈老给逗笑了下。

  老大夫脸上笑意消失,看着外面,道:“唉……来势汹汹啊,怕是城里药铺医馆都得给糟蹋一遍,不知道做戏给谁看,又来了。”

  李观一道:“反正和咱们没关系就好了。”

  老大夫叹道:“是啊,这帮缇骑,总是这样横行霸道,瞧瞧这药材,不是养气的就是安神的,这次怕根本不是因为什么逃犯,单纯他们自己修行缺了药,来我们身上咬一口。”

  李观一从大夫手里拿了药,轻声道:

  “陈老,人多耳杂。”

  老人止住话题,给少年人的药多了些补药,拍了拍他肩膀,自忙去了。

  回春堂客人都一散而空,店内气氛暗沉,李观一受了伤,早些回去了,回去的路上买了一只烧鸡,一壶老酒,几个馒头,慢慢走,他家住的比较偏,顺道上了一条偏僻小道,更是只有他一个人在走。

  前面有破败山神庙。

  他止步。

  李观一心口处,青铜鼎微微发热起来。

  青铜鼎烙印内部的赤色玉液缓缓开始积累,毒素的阴冷感再度被驱逐,取而代之的是健康的活力,青铜鼎微微亮起,有一股气息流转进入双目,让他得以直接以肉眼看到某些特殊的存在。

  他抬起头,眼底泛起淡青色的流光,视线当中,一只超越日常的生物在山神殿上空,缓缓盘旋。

  赤色的鳞甲流转着云霞,安静地栖息着,云霞似和天边云雾相联,背后是城池,是走马观花的书生,含羞带怯的美人,是滴答滴答走过古道的青马,是摇头晃脑的大夫和奔跑着玩笑的孩童。

  这一切如匍匐在这存在的身下。

  那存在如此庞大,如此安详地垂眸看着那神殿前的小小少年。

  龙。

  李观一定了定神,感受着青铜鼎烙印逐渐积蓄玉液。

  低下头,没有管这龙,只进了这一年没几个人来的山神殿。

  破败的神殿里面,他抬了抬头,视线娴熟地落在最边缘处难以察觉的方位。

  那里坐着一个乞丐。

  他有着寻常乞儿绝对没有的高大身材,破旧的衣服上到处污渍,一双眼睛闭着,眉毛杂乱,脊背笔直,粗大的手掌搭在膝盖上,须发在风中起落,安静从容地坐在那里,犹如夜色之中静谧的猛虎。

  和挂在回春堂上的人像一模一样。

第3章 传汝妙法

  充斥于这整座神殿的赤色巨龙的尾部就盘旋在这男人的双膝,巨龙的身躯越是靠近尾端就越是透明,映衬着这个男人在李观一的眼中,如神似魔。

  这赤色如神的巨龙,并非是真实存在的。

  唯独李观一,借助青铜鼎烙印之能,可以窥见一二。

  而直到一个月前遇到了这个男人,李观一身上沉寂了十年的青铜鼎才开始展现特异之处,之前时常发作的剧毒被压制住,更有了肉眼看到这巨龙的特殊瞳术能力。

  一面是剧毒缠身命不久矣,一面是青铜异相压制剧毒,李观一自然要抓住这机会。

  李观一眼底的流光散开来,那神龙虚像在眼中消失了,装作只见到了寻常的乞丐,而后跪坐在这山神殿的蒲团上,把买来的烧鸡,馒头,还有酒都依次摆开来,而后双手合十朝着那神像,虔诚地祷告着。

  这一个月,他装作是时常来此拜山神,带来的酒肉却都不带走,留在这里,尽被这气度非凡的男人吃了,两三日一来,来一次只是一炷香时间。

  把握住一种平衡,既让青铜鼎内玉液逐渐累积,也不至于让这男人对自己狐疑过重。

  表现得就像是虔诚的城中少年,甚至于没有和这男人说过一句话。

  打算慢慢拉近关系,自然而然熟悉起来,而后自这位大汉身上得到激发青铜鼎的机会。

  只是现在,恐怕没有这样的时间了。

  李观一如常祷告完毕,想到那在一次次噩梦当中出现的云纹,以及这一个月给自己带来的转机,下定了决心,仍旧跪坐在蒲团上,却忽而开口道:“今日有穿红色兽纹衣服的缇骑,跟着一个袖口有云纹的青年来了药铺。”

  “说是有劫狱的贼犯,把那犯人要的药材都抢走了。”

  “还留下了告示,说是有消息告诉衙门的,赏银五百两。”

  “希望此事能尽快过去,药铺能一切正常。”

  坐在那里的大汉终于缓缓睁开眼睛。

  李观一耳畔似乎听到了一声低沉肃杀的龙吟,下意识抬了抬头。

  不需要青铜鼎气息灌注,他的眼前已经划分成了真实和虚幻的两个世界,一方是残垣断壁的破败山神庙,一方是赤色流光大盛,云霞流转,在云气之中,那巨大苍茫的龙首就抵着少年人的眉心,让他的黑发微微晃动。

  云气猛然散开,赤龙双目火光亮起,旋即被一道魁伟身躯撞碎。

  那高大乞丐从云气中走出。

  巨龙簇拥。

  李观一心口,青铜鼎内赤色玉液进度猛然加快。

  这些异相,非肉眼所能见。

  青铜鼎内的玉液快速上升,那乞丐看着眼前这个少年人。

  这些时日里他也暗中观察李观一,第一次见面之时孱弱平和,却给自己带了吃的喝的,第一次还可以是心善,可之后自己有一天说口渴难捱,第二天便多了一壶酒,就知这小子如果不是心善到了迂腐的层次。

  就是心思活络,认出自己身手,应该也是有所求。

  可就算是这样,也是足足一个月没有主动来攀谈攀关系。

  直到今日,才主动前来说这话,也是对着山神来说,而不是对着自己直说知道了自己是逃犯,只如一个糟了缇骑,正常祷告的少年人,心细有谋,不急不缓。

  乞丐心中赞赏,忽而豪迈一笑,拱手深深一礼,道:“这一个月来,多谢小兄弟你给我送些酒肉解馋。”

  “这一次更有劳你来给我送信,不过眼下看来,咱怕是没法在这儿窝着了啊。”

  这乞丐慨叹一声,往那里一坐,撕下一只鸡腿放入嘴里大口咀嚼,而后提起一壶酒往嘴巴里面大口吞咽,这一只大肥鸡,连带着十个大白馒头,这些吃的够常人一家子,这乞丐风卷残云便吃了个干净。

  吃完了,拿着一根鸡腿骨挑牙缝,道:“饱了饱了。”

  旋即慨叹:“我确实受了伤,不想和这帮狗崽子硬打,最好谁都不知道咱在这儿,可能没法多呆了,小兄弟你传了消息给我,我不能不领这情,来,这些天有劳你给我带些酒肉,这给你。”

  这乞丐从怀里摸出了一颗大拇指大的夜明珠,递给李观一,豪迈道:

  “出来没带金银,这珠子还值些钱,你拿去!”

  李观一看那珠子圆溜溜明亮,一看知道价值千金,却是摇了摇头。

  乞丐愣住,旋即大笑起来,道:“是我的错,你若是贪财的人,早就去了官府把我供出来了,那五百两银子拿着还比我这珠子来得安心些,不用担心给人查出什么问题来。”

  李观一摇了摇头,道:“不是。”

  “我也想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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