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却也不可今日就走。”
“眼下整个镇北城处于最为紧绷的状态。”
“看似松缓,可是要从里往外走,极危险,且让他绷紧几日,忽然之间,就会大松,那时候才是少主离开此地的机会……”庞水云和李观一一路前行,将镇北城的局势剖析完毕,已至薛家钱庄。
薛家钱庄之中,薛昭吉等正自焦急,李观一舍身在内,而今计策一一实现,岳家军铁骑奔腾远去了,镇北城的雄兵调动往内,一切如愿,可是李观一却不知道如何了。
正当薛昭吉都忍不住想要调集薛家人手去看看的时候,却传来一声笑:“诸君无忧,李观一无事也。”
薛昭吉大喜,转身去看,果然见到那少年道人踱步走来。
虽是脸色稍有苍白,但是却神采飞扬,并没有受伤,这才是松了口气,而后薛昭吉就看到,李观一身旁有一位温雅老者,目光疑惑,这位老者微微笑了笑,道:
“在下姓庞,少主麾下,一刀笔吏罢了。”
薛昭吉不曾多想,只是招呼着人来,李观一换了衣裳,沐浴一番,身上有伤口,却都不深,而且都已经止血了,李观一换了一身干净衣裳,却仍旧木簪束发,出来的时候,薛昭吉早已准备了药酒,茶点之类。
庞水云看向李观一,温和道:
“听闻少主有产业名为长风楼,不知可否给我一观。”
李观一点了点头,薛昭吉自是把长风楼诸事拿出来去简单告诉庞水云,本来以为,这儒雅老者并不懂得这种情报组织,是以言语之中,带了些许的炫耀之事,可未曾想到,庞水云只清淡几句询问,就让薛昭吉有些难以回答。
复又沉吟,又问了几句。
薛昭吉这位也算是心志坚定,经历过许多风雨的老者已是脸上有汗,迟滞茫然,庞水云看向李观一,微笑道:“少主,若是不觉得老朽僭越,这长风楼,可以让老朽重新整改一下吗?”
李观一奉行专业之事交给专业之人,痛快道:
“庞老自去做就是了!”
庞水云微笑颔首。
李观一今日疲惫至极,此刻舒缓下来之后,龙筋虎髓的体魄就需要大量的能量进补,他独自吃了足足二十人份的高能量食物,那些东西落下肚子里,很快就被强横的五脏六腑消耗掉。
肌肤上冒出一些淤血的痕迹,然后又慢慢散开。
剧烈的疲惫让李观一很快睡着了。
睡眠之中,他隐隐约约感觉到,自己的窗户从外面被撬开。
然后一个在途中消失掉的银发少女翻了进来。
李观一的戒备心才提起来就散去,闭着眼睛睡着了,等到他睡醒过来的时候,外面的阳光已经从恍惚的缝隙里倾泻进来了,晒在李观一的脸上,暖洋洋的。
李观一翻身起来,却没有见到瑶光,皱了皱眉,难道昨天只是他的错觉?一边想着,一边从屋子里出来,洗漱之后,吃了饭菜,溜达出去,外面戒备比起往日森严许多。
城主已被三位将军直接关押入进牢狱当中。
原本的城主府亲信皆被推出来斩首,宣读其罪状,百姓皆是叫好。
李观一看了看,转身回去了,一连数日,只是休养精神。
庞水云却是将整个长风楼的规格进行了改制,比起纯粹的江湖情报组织,和薛老擅长的商业类情报组织,此刻改制之后,更倾向于职业斥候间谍组织。
少年人看着那些严苛的划分,风格,以及非常微妙的一点
极端的效率带来了相当的省钱比例。
比起往日,省下了至少三成金额。
而对于此,庞水云的回答是:
“毕竟,主公他很穷。”见到少年人瞠目结舌,这位鬓发已白了的老谋主微笑起来,带着一种怀念的感觉:“主公始终自认为自己是个老农民,所以能省的时候就一定会想办法省点钱。”
“当然,用间是不可能不耗费银钱的,大军若无情报,则如同瞎了眼一般,损失就不只是用间的那一点点了。”
庞水云这一段时日里,一方面调集力量不知在做些什么。
一方面则是散播出许多的谣言。
另一方面,则是将李观一的所作所为,夸大化宣扬出去,以成其名,少年人这一日外出赴约,去见姬衍中,他去的比较早了些,就去了一处茶楼里面等待着。
茶馆之中,正自有说书先生在说书,惊堂木一拍,说的就是前几日的时候,城主府发生之事,说什么江湖奸雄,宇文世家,说城主如何如何残忍,又说少年豪雄,孤身赴宴,为的就是打破这应国奸诈。
又救岳家军于城外,有勇有谋,年少非凡。
说的是口若悬河,神采飞扬,也是有口才,引得周围吃茶客人都下意识地倾听起来了,最后这说书的老者,把手中的惊堂木在桌子上重重地这么一拍,啪的一声大响,叫而心里面一颤。
说书人在上面盘踞,一双眸子扫过,朗声道:
“你道这人是谁,正是江州城中斩奸相,关翼城耍威风,一把战戟,打遍中原江南西域大漠一并英豪,秦武县男,乱世麒麟,李家李观一!”
众听客叫一声好。
铜钱铜板扔了一地。
说书人继续道:“且说这李观一……”
二楼里,正闲散消磨时间,等着时候去见姬衍中的李观一恨不得捂着脸从楼上跳下去了,庞水云说,名声这种东西其实具备有巨大的力量,你若是不占据,就会被人占据,索性先把名气吃了。
这城池里的三个将军做了事情,这些事情他们不好明说。
那就由我等把这名望吃掉。
少年人诧异,问他难道不该潜伏么?
庞水云大笑起来,说道:“唯英雄可吸引英雄,少主若是想要隐居山林,是该要遮掩;若不如此,则要有泼天的豪名,欲要成大事者,哪里能束手束脚呢?”
“你没有天下名望,那些远在千里之外的名士,文人,武官,为什么要奔赴而来?靠着自己一个一个去找,那需要找到什么猴年马月去啊?”
“天下第一神将出征的话,只虚名也足以震慑四方。”
复又劝说道:“三军可夺气,将军可夺心。是故朝气锐,昼气惰,暮气归。善用兵者,避其锐气,击其惰归,此治气者也。以治待乱,以静待哗,此治心者也。”
“内有名将,而有天下之大名,则三军气盛。”
“少主要养名,也非一日即成,宜速开始。”
“可不能等到你往后需要这名望,振臂一呼的时候,却发现自己根本没有,到时候可就迟了。”
这位谋士迟疑了下,还是把更深层次的一个理由说出来了:
“再说,他日少主率兵归来,无论如何,都算是在【进犯陈国】。”
“在百姓眼中,是一位刚正豪侠被逼迫远离故土,此刻回来拯救天下更容易得民心;还是一个穷凶极恶的通缉犯率铁骑而来,更得民心?这不必多言。”
“此举,为夺百姓之心耳。”
“虚名什么的,都是假的,让百姓对少主心有好感,才是真的。”
庞水云语气温和,尽可能将事情解释清楚。
却还是担心,此刻虚岁才十五岁的少主并不明白这些重要。
语气稍微沉重,用了激将法,道:“您愿意踏足天下,既然有背负这天下之心胸,难道还背不起这些许的虚名么?”
却未曾想到,那边少年人只是想了想,便即坦然道:
“先生说的是,得民心者得天下。”
“一切都交给先生就是。”
庞水云怔住,倒是讶异这才十四五的少年说出的话,又觉得,和大帅的洒脱自在相比起来,这个少年人反倒是更有一种沉静的气度在,于是微微拱手,道:
“我总是明白,破军为何会选择您了。”
李观一只是由着他去,庞水云的一切支取银钱,都直接同意,最后甚至于直接告诉薛昭吉,若是是庞水云需要银钱的话,不必告诉他,庞老自去取就是了。
薛昭吉不知,只是叹息,这个少年楼主。
按着薛老家主的话说,那是有好几分财迷在身上的。
可是在这个时候,财迷之气分毫不见,只能够见到豪侠的洒脱,长风楼和流风回雪楼已经开始盈利了,他竟然都可以拿来交给庞水云,自己竟是诸多银钱宝物,分毫不取。
流风回雪楼里上百美人处子,一个不看。
不爱财,不好色,亦只练剑习武,平素抚琴长啸。
如此之人,所谋甚大。
李观一喝茶的时候,看着外面的风景,只是这个时候,似乎又有客人上来了,温和沉静的老迈嗓音,道:“小友,此地可有人否?若是不介意,老夫可否也坐于此?”
李观一收回视线,看过去了。
那是一位温润老者。
一身青衫,白发垂落腰间,虽然年老了,却可以看出年轻的时候一定是丰神俊朗,气质从容不迫。
腰间并不如江湖武者一样配剑。
只是佩了一根柳树枝。
是以让人一见难忘。
就这样看着李观一。
李观一收回视线,笑着道:“这里又不是我家开的,老丈,请坐。”这位高大的青衫老者也坐下来,要了一壶茶,独自自斟自饮,脊背笔直,明明是饮茶,却有一股如同饮酒般的豪迈从容。
在这老者后面的包厢里面,司命咧了咧嘴。
他们老早就到了镇北城。
这镇北城外面的阵法极为繁复强横,但是司命当年给自己留了不止一条‘地道’,一路溜着弯儿就溜达过来了,只是平素瑶光跟着李观一,司命锁定不住位置。
这两日那小姑娘可算是松开了李观一。
剑狂几乎是等都不等,直接上楼。
司命叹了口气,要了一碟子花生米,慢慢吃着,一边竖起耳朵,听着那边的交谈。
司命这样的境界和手段,若是要藏匿起来的话,李观一这种三脚猫的阴阳术,是绝对发现不了的,而那位青衫老者坐在少年的对面,自斟自饮。
他似乎是在听着这说书,又见到李观一似乎只看着外面。
腰佩柳树枝的青衫老者微笑,主动开口询问道:“小友,似乎并不喜欢这说书人说的故事?难道是觉得这位李观一,不算是什么少年英雄么?”
李观一咧了咧嘴。
这话说的,我能说我自己是很厉害么?
李观一觉得,自己前几日的所作所为,其实是在冒险。
以身为卒,不是破军那样的上上之策,实在是狼狈得很。
李观一看着这位老者,不知为何,也没有那许多的戒备之心,想了想,索性把松纹古剑放在桌子上,笑着问道:“这位老丈,你懂得武功吗?”
青衫老者摸了摸自己的柳树枝,微笑起来:“会。”
“只是会一点点剑术。”
青铜鼎并没有什么反应。
和见到普通人一样。
李观一道:“我是有些武功的,所以也知道故事里的那个人,嗯,他的所作所为,过于激进冒险了,虽然成功,但是有许多都是运气成分,一旦失败,恐怕就要负伤不轻。”
少年人端着茶,喝了口,自我反思,自语道:“以身为卒,轻敌冒进,虽然最后成功脱身,却也只是巧合侥幸,这样的人,哪里当得起是什么英雄?”
青衫剑狂眼底欣赏,微笑着道:
“哦?看不出来,你的眼光还很高。”
“说说看,你眼中,又是什么样子的,才算是英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