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观一伸出手叩了下额头。
是大小姐么?
一年多,大小姐比起李观一大大半岁,此刻若是大小姐,也是十七岁了,不再是初遇时的模样,李观一按了按眉心,稍微有些怀疑起来了。
那少女嗓音清澈温和:“这位贵客,你的准备,难道说,就是来这学宫里面,和几位宫主商量的吗?”
李观一面不改色:“自不是。”
少女询问道:“那么,贵客却要做些什么?”
李观一道:“说起来也没有什么,只是准备些饭菜,换一身衣裳罢了,毕竟如果送什么礼物的话,薛家富甲天下,可以和鬼市媲美,我可送不起什么。”
少女点头,揶揄道:
“君侯之穷,即便是我也是明白的。”
李观一无言以对,复又往前行去,两人漫不经心行过学宫,学宫学子来回颇多,也有些带不走东西的,索性摆摊来售卖,有人售卖杂货,也自然有脑袋灵光的人来这里卖各种点心。
活脱脱一处庙会似的。
两人一路并行,买了些东西,李观一自己提着,往往只是李观一提议这个东西或许大小姐会喜欢,于是那边少女会认真思考,偶尔点头,偶尔摇头,又有时无可奈何道一句,绝不可能喜欢。
那少女想了想,道:“不过,君侯说之后要去西域。”
“长风楼倒也是尝试去西域的,只是西域那里,情势复杂得很,不同的族裔之间,恩怨情仇几乎比起话本里的故事都来得精彩,就像是一团卷起来的线,在这种情况下,西域各族都有自己打听情报的法子。”
“再加上魔宗,这帮魔宗的人,武功强大也就罢了,还心狠手辣,就在乱世里买来孩子,然后给他们灌输一些扭曲的思维,让他们修持一种快速进步的法门,然后教导他们秘法。”
“以此秘法扑杀过去,内气逆流,当即炸开。”
李观一回忆起,越大哥,燕玄纪他们都说过这魔教可怖,那边的少女拿起一枚金簪子,打量了下,又放下来,道:“他们把西域渗透得很厉害,长风楼很难插入其中。”
“我们尝试过,付出了不小的代价。”
李观一道:“这样的事情也可以在这里说?”
那少女微微笑道:“我们只是在谈论西域。”
可她还是放下簪子,和李观一走向渐远少人的地方,道:“不过,魔宗只是我们中原人的称呼,他们有很多的说法,说什么【混元宗】,【焚香教】,又说什么【党项门】【茶门】。”
“于底层,则是【乡约持教】,于城镇里则是【差役书办持教】,彼此之间称呼也不同,有的彼此称呼是老师,弟子,有的则是掌柜的,香主。”
“从上中下,于西域的影响力极大。”
“我为修武功,需去昆仑山,就前去西域探寻。”
“那时我武功还不如现在,长风楼救下来了一批孩子,我们如往日那样教导她们武功,文字,问他们若是愿意的话,可以留下,若不愿意,自可以离去。”
“其中有个孩子很安静沉默,最后却杀死了所有的同龄孩子,然后握着匕首要杀我,被我打退了之后,说和中原人不共戴天,说【真空家乡,无声老母】,然后自暴血脉。”
“那一次我没有防备,险些死了。”
“老师救了我性命。”
“我也才知道魔教可怖。”
“就是因为名字实在是太多了,金蝉,无为,弘扬,大成,我们才以魔教称呼,统一称呼他们,但是他们主坛之位,名为【闻香白莲教】。”
“听闻十余年前,那一代的教主,欲要以无上法门,让所有信众口中的,无生无灭的古佛,真空老母出现在世上,还举行了一场超过万人参与的大醮。”
“就连那时候的吐谷浑国都参与其中,因为那位教主似乎是他们的国师。”
“只是后来,听说出了什么事情,那一日参与者大醮之人,大半都没有人见过他们,后来有些还活着,也只疯疯癫癫,似乎见到了不可思议之事。”
“只知在沙漠之中,叩首膜拜,最后在风沙里化作干尸,而武功高强的那些人,则不知为何横死,有信奉魔宗的渔民在南海捕鱼的时候,钓上了棺材。”
“棺材里有泡了浮肿之人,身上令牌,都是这魔宗高层,只是不知为何他们却会横死于数万里外的南海之中,只是在约莫七年前左右,参与这一场大醮的万人,皆已死了。”
“后来我们的情报知道,吐谷浑不少的精锐将军都是白莲教的信众,而这些悍勇的将军都被莫名其妙诛杀,这也是导致了宇文烈灭吐谷浑可以如此迅速的原因之一。”
“听闻,就连十余年前那一代吐谷浑王都被发现死了。”
“那位颇有豪勇的吐谷浑王的死因,对外的说辞有许多,都冠冕堂皇,但是据我们打探的消息,似乎是被一位江湖武者悍然击杀。”
“死去的时候,被以大醮用的割肉刀,浑身割了一万三千余刀,然后倒悬于高处,放尽了浑身鲜血,方才死去,因为死得突然,吐谷浑就陷入了内乱,过去了十余年,彻底衰落。”
“这就是吐谷浑不如中原大国的原因了。”
李观一从这位长风楼主口中,知道了当年的一部分往事。
只是他却不知道瑶光过去,是以还不曾联系起来。
那带着面具的少女呼出一口气,道:“所以,大小姐要我和你说声抱歉,西域之事,长风楼可能没有这样简单能够进入其中,魔宗的历史和根基都太长了……”
李观一想到了文鹤,文灵均的话语。
情报组织是需要将原本把持这一部分能量的势力去掉,然后才有可能立足的,这其中的几许明争暗斗,几许苦心,自己却不曾发现。
能够在江南十八州那样,世家争斗局势复杂的地方,以及中州这样,宗室大族连城门税都不放过的地方,建立长风楼这样的组织,其中的苦心,不用多说。
李观一轻声道:“真是要多谢大小姐了。”
那少女扬了扬眉,微笑道:“那么,秦武侯。”
“我就代替大小姐,接受你的感谢了。”
少年拿起簪子,道:“你说,这簪子大小姐会不会喜欢?”
面具下少女想了想,想到路上遇到那个小家伙。
于是笑着回答道:
“她或许更希望是你亲自削一根木簪给她的。”
李观一注视着那边的少女,可是后者因有了面具,也或许是在这一年多的经历之中,磨砺出来了底气,一点都不露怯,只是道:“先生,我的面具上有什么吗?”
李观一正要说话,却听到一阵声音:
“啊,秦武侯果是在这里!”
“那些人,这次可是没有胡说了!”
李观一循声看去,看到许许多多的学子奔着自己这边来了,为首之人正是前些日子见过的那位茂约,是之前因为王通夫子声望而要入江南的学子。
李观一当日拒绝了他们,他们不以为怒,反而欣喜。
觉得这样才是可以托付之人,于是仍愿意去江南,可如今却又有困境,天下乱世,从这里到江南十八州的距离极远,一路上也不安生,茂约面有些红色,道:
“敢问君侯,可能支取些银子给我等当做盘缠?”
他迟疑了下,道:“另外,还有一批学子,他们不想要加入任何一个势力,却听了君侯当日所说,是‘学子入天下’的说法,所以愿意去各处办理私塾。”
“可办私塾也不是一笔小钱……”
李观一觉得胃痛起来。
他是有钱,但是这一笔金银可不能现在动,麒麟军也不能护送这些人,正当他想着怎么样解决的时候,那少女忽而伸出手轻轻按了下李观一的手臂,开口用传音的法门道:
“先生不妨答应下来。”
“薛家于这一路上都有商会,学子愿意入江南开私塾的,可以一路上在薛家的商会喝茶休息,当做驿站,并赠予盘缠,可以随着薛家商会前行。”
她站在李观一身后,眼睛微微弯起来,传音道:
“先生你说就行。”
她垂眸微笑,道:
“这样的机会,积累你自己的声威,可不能让我占了威风。”
李观一暗暗道谢,然后道:“诸位可以徐行。”
“我已和薛家商会谈好了,只要是愿意去江南,哪怕不入我麒麟军,只是去做私塾,教化百姓,也是大好事,可以在薛家的商会借住,可以跟着薛家商会一起去。”
“另外,也有许多盘缠相赠。”
于是茂约大喜,连连拱手,道:“原来如此!”
“君侯原来早就已经为我等准备好了!”
“君侯神机妙算,我等无忧也!”
于是众多学子离开,茂约对旁人说道:“想要和薛家商量这么大的事情,肯定不是一时半会儿就能做到的,君侯恐怕在那一天论道之后就准备……”
茂约顿了顿,道:“不,是在这之前!”
“我明白了!”
“我明白秦武侯之所想了!”
他的眼睛大亮起来,大声道:
“君侯就已经为诸位学子前去江南做好了准备,而就算是准备了,却也不如陈国,应国一样大肆宣扬来吸引诸位同修,而是等到了我们去问的时候才说。”
“这是不想要用利益吸引,也不想要用权势逼迫!”
“秦武侯,何等君子!”
因为那少女恰到好处的提案,秦武侯李观一李某人的声望不知不觉朝着另外一个方向偏移过去了,李观一目送学子们开心离去,侧身看着那边的少女。
‘能够直接一开口就定下薛家的行为,这样的权限……’
李观一心中的怀疑已经到了足足八成。
那少女手指戳着面具,微笑道:“您还要去做什么?”
李观一道:“没什么了,我知道该要怎么样迎接,大小姐了。”
少女微微颔首,微笑着道:“那么,时候不早,我也该要去长风楼了,希望您可以在今夜见到大小姐。”
李观一道:“我来送送你。”
两人一路并肩徐行,闲谈些无关紧要的事情,只是路过大道的时候,李观一瞥见那边绣楼,却是头皮微麻,之前李观一被文鹤‘逼迫’,去和世家拉近关系。
那楼宇上的正是某位世家的大小姐,却在抛绣球。
榜下捉婿是传统,学子们即将要离开中州,这些世家自然是要抓紧时间,多拉拢些了,那位大小姐正抛绣球,犯愁着哩,瞥见那边穿着一领绯红色战袍的少年君侯,眼睛一下亮起来了。
然后带着一份惊喜,三分羞涩,还有六分捡到便宜的决意,她虽和这位君侯没有说过话,可也知道,嫁给他,便是君侯夫人啦!
有的是享受不完的荣华富贵。
用不完的金银,享不尽的尊崇!
把那绣球,只往李观一身上一抛!
李观一以内气一挡住,但是在挡住的同时,那边戴着面具的少女手掌一拉,一股无形气流直接拉扯,那绣球直接偏移,落在了那少女的手中,没有砸中李观一。
她出手比起李观一更快。
李观一微微眯了眯眼睛。
陈国宗室秘传神功六虚四合。
大小姐正在和陈清焰姑姑学武。
怀疑度
九成八的九成八。
李观一忽然伸出手,手指叩住,屈指一弹,只是一道劲气弹出去了,众人本自哗然那位美丽的世家小姐的绣球落在了个面具人的手里,却见到那面具人脸上面具忽然裂开。
然后露出了一张比起那位世家小姐,还要美丽一百倍的面庞来,面具碎开,像是齑粉一样散开,在这道路上,人们的交谈声,交头接耳的声音,惊叹的声音成为背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