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纷争,事有能成者,皆你我双方,从中取利。
【天下尽鱼肉,你我为刀俎】。
李观一对那应国的老迈帝王似更了解了些,豪迈,狡诈而又霸道,在这个时候,应国的皇宫之中,姜万象目光沉静,注视着遥远的边关,天灰蒙蒙一片,落下白雪。
整个皇宫显得有些压抑沉静。
李观一带走了许多人口。
可是应国各城池民户,以及税收数据反倒比起之前更多。
足以见得原本百姓之苦楚,足以见得依附世家的百姓有多少。
知道这些之后,那一日姜万象以剑击柱,彼时杀意强烈到了,若非姜素和魏懿文前去拜见,这位老迈的君王就要亲自顺着李观一走的路再杀一次。
“李观一……”
姜万象安静许久,笑了一声。
想着那少年人,麾下就一千的重骑兵,就敢带着十二万户百姓迁移,路途上遇到的危险困难不会少,可是如此事情,做成了却又让人羡慕。
姜万象想到自己年少的时候,鲜衣怒马,游侠市井之间。
李观一所作所为,也是他年少时想要做却不能做的事情。
一开始的宗室庶出,后来的皇帝,而后吞吐天下大志。
身份越高,约束越高。
如今见有人能做到当年自己渴求而不得的事情,自然心中赞叹,而这个人却又必然是自己的死敌,这般赞叹就多少带着了一丝丝求之不得的慨叹。
姜万象坐在摘星楼最高层,旁边放着红泥小火炉,温了一壶酒,热气腾腾的模样,姜万象端起酒来对着远方,道:“李观一,秦武侯。”
“下一次你再踏入我这应国的土地。”
“如果不是你已兵锋进来,就是我已将你擒获,除此之外,就再也没有第三种可能了吧。”
姜万象道:“好走,且走!”
“勿要再来了。”
在这冬日白雪茫茫的皇宫之中,姜万象喝了一杯酒,放眼望去,只是一片苍茫,老却人间,倒是说不出的孤寂淡漠。
而在距皇宫万里之遥的边关,秦玉龙把卷轴交了之后,就是完成了公务,脸上的情绪也缓和许多,能够闲谈说些私人的事情,不再是那么硬邦邦的态度。
他注意到李观一的发冠,还有那一枚古朴的玉簪,笑道:
“看起来,秦武侯已经见过了霜涛。”
李观一点了点头。
秦玉龙有些感慨,道:“可惜了,我们夫妻两个却在这里守着,没有机会去中州看看。”关隘已打开来,秦玉龙亲自相送而出,指了指远处山峦,道:“今日君侯且走。”
“今日天下大变,列国汹涌,他日你我相见的时候,恐怕就是在战场上厮杀了,不可能如此心平气和,彼时战场之上,你我之间也不必留情。”
麒麟军并百姓十二万户,通过应国关隘。
秦玉龙就一直站在关隘上,目送这些人远去。
而消息同时传递到了各处,在江南十八州之中,已有飞鹰把消息传递了回来,知道李观一他们要回来,雷老蒙,南宫无梦他们倒是颇为开心。
元执领了李观一秘信,心中大喜,然后赶到府衙之中,大步走来,却见到屋子外面站了一堆人,庞水云庞老不在。
在这之前,庞老就已经带着了进入江南的纵横家弟子,名家弟子,九流之说的说书人们,顺着李观一经过的区域开始传播言谈。
李观一所作所为,加上庞老的大范围宣传。
才汇聚出来了这样大的声势。
不过,现在在府衙之中的学子们却都脸色苍白,元执环顾左右,问了问情况,大概也知道是什么样子,迟疑了下,伸出手把门推开。
本来的木门开合声音很微弱的。
但是在这个时候,吱呀的声音就好像是催命的幽魂似的,元执都下意识咽了口口水,推开门,看到最前面一张桌子上,堆满了各种书卷,一个二十岁左右的青年坐在书桌后面。
生得倒是俊朗,只是一双眼睛黑眼圈很严重。
抬起头来的时候,眼眶里面都带着血丝。
江南十八州文士们齐齐后撤半步。
元执僵硬笑了笑:“代清啊,可还好吗?似乎休息的不是很好……”
晏代清盯着元执看了一会儿,收回目光,揉了揉眉心道:
“是元执啊。”
“我还以为是李观一回来了。”
元执咽了口口水,明明是普通的一句话,却莫名有了一种很重的煞气,让元执头皮都麻了一下,元执去倒茶,道:“这,代清也得好生休息才是。”
晏代清端着茶,冷笑道:
“休息?”
“我不想要休息吗?”
“是谁不让我休息的?”
“那姓李的,拐了这十来万户人口,他是把一整座城给搬来了吧?!后勤呢?饮食呢?这几十万人住在哪里,生活在哪里?吃多少,怎么样补给?”
李观一所部顺着水路,借助机关船和水军大阵前行都花了一季,从秋天一直到了冬天,一个是要等待百姓,一个是需要给江南十八州空出准备的时间。
也幸亏墨家,公孙家都在,机关术不缺,修屋也不是什么难事儿,可最大的问题是,粮食,金银,原本前一段时间,二季稻收获的时候,证明了农家的实力。
收获的粮食丰收,百姓都说好多年没有见过这样好的收成,那些时候,晏代清每天心情都很愉快,而很快的,当某位不愿意被透露姓名的秦武侯天策上将军开始移动的时候,晏代清的心情就开始往下走。
一开始的时候,心情还不错。
甚至于非常好。
因为江南十八州很缺人,那帮世家又很恶心。
原本那些世家,自有老成持重的庞水云负责对付,可是庞水云离开,去掀起舆论大势之战略,元执出身百姓,过于刚直朴健;霄志心眼太小,手段过于狠厉。
所以这一季里面,晏代清需要负责内政的同时,统筹各方建筑的推进,勉勉强强顶住了秋汛,还要修屋,调整内政的同时,每日还得要去和那帮世家斗智斗勇。
知道有百姓来,晏代清一下就知道这是要增加自己这边的人口,又可以强大江南十八州,又可以限制那些个世家,还可以得到大的名声,可谓是一举三得的事。
人口一万户,代清笑呵呵。
人口三万户,晏代清还是勉强可以笑出来。
人口五万户,晏代清脸上的笑容缓缓消失。
人口膨胀到十万户的时候,晏代清的气势已经凌冽到了,路过的狗都得绕开他,等到了由王通门下弟子统筹的十二万户人口的卷宗送回来之后,晏代清的睡眠时间就大幅减少。
在这个时候,霄志见了他的面都是绕道走。
吃饭都不和晏代清一个桌子。
元执又把那信拿出来,眼看着晏代清脸上阴云密布,晏代清道:“既然是他的命令,那元执你自去率兵就是,樊庆,慕容远这些战将也都带了去。”
“需要三万精兵,那就留两万回防,你们且宜速行。”
“后勤方面,你们不必担心。”
说着后勤不必担心的晏代清黑眼圈似乎更浓郁了。
元执道:“代清,你也注意休息。”
晏代清却只大笑:“我若休息了,诸君和百姓却要休息不好了;正是我还在这里处理这些卷宗,百姓才能来了这里不至于在隆冬里面没法休息。”
“这种事情,倒也无妨。”
“若是为了在家中好好休息,过那种锦衣玉食的日子,晏代清就不会来这里了。”
“元执。”
晏代清开口说话,起身微微一礼,正色道:
“主公那边,就拜托你了。”
元执敛容,回礼:“州丞放心。”
晏代清方才安心也似,元执自去那李观一密信,点齐了兵马将帅准备出发,而李观一那里,出了应国关隘之后,顺势抵达的区域,已是江南十八州之前,是江南其余的十七州城。
这些州城是陈国所有,在江南十八州是应国和陈国两国相争的区域时,这十七州是缓冲区域,大小皆不大,基本上所谓一州也就只是一座州城为主。
州城的周围或有两三座小城,有镇子环绕,镇子下面又有乡,同乡数村,或者种田,或者采桑。
李观一所部抵达江南的消息传出去之后,江南其余州城都有反应,各自戒备,他们本身是陈国的城池,但是却又偏偏处于江南,是在江南十八州的势力笼罩范围之内。
这是一个很尴尬的情况。
最糟糕的是,江南十八州的种种待遇皆做得极好。
做好之后,就以各种手段,传遍江南。
再加上那老贼庞水云,极为可恨,那人本是学宫纵横家出身,当年的谋将,名动一时,可是这乱世汹涌,一将功成万骨枯,庞水云的名声早早就开始消失了。
直到这一次再出山,庞水云不单单把江南十八州的变化用各种方式传遍江南,还不知道怎么得,引动起来了其余各州百姓心中的羡慕,有了羡慕,回头看自己的生活,就会有比较。
有比较,就会有不满。
为什么都是江南的人,十八州那里给地,陈国不给?为什么那边税如此的低,而我们的税这样重,为什么,那里还有学宫的学子给他们教书识字,我们就只能一辈子大字不识?
为什么一样的水,一样的土,人家就能丰收?
这一个一个不满汇聚起来,百姓心里面本来就已经有了很大的不平衡,而现在,那麒麟军竟然浩浩荡荡的从中州一路过来,打出来了仁义之师的名号。
中州,应国的百姓,麒麟军都要。
江南其余州城的百姓早已是蠢蠢欲动。
甚至于有些百姓想要去江南第十八州。
这种情况,各大州城已是镇压过了,只世家不在意这些罢了,只等到了麒麟军抵达,这城中城主只想着自己收拢部众,不去挑衅,也就罢了,却没有想到,竟然被敲了城门。
城主派人去看,却见一将眉宇飞扬,生得十分威武,手握长枪,在那城下大呼:“我主一等秦武侯,乃中州大皇帝陛下御封天策上将军,节制天下兵马!”
“你是何等人物,竟然把我等关在门外?!”
这名头砸出去了,这城的城主只是无可奈何,又因李观一一千人,还带着百姓,也不必担心夺城,就开了大门,李观一和文灵均前去和诸世家闲谈。
风啸却早已沿途教沿村沿镇传播消息,说是秦武侯来了,要在这江南第一州城那里做些事情,却说是什么事情?
竟是秦武侯手里有些百姓卖身契哩,可能能从这州城里,调到了江南十八州去,可是要问是谁,那可就多了,不知道是谁。
庞水云和风啸两位,就在这还没有见面的情况下,彼此联手了一招,如果直接说是有谁家的卖身契,地契的话,这些百姓可不会去,但是现在没有,引动好奇心。
几乎每个村镇都派了同姓同乡的人去看。
等到了这些世家醒酒之后,已经来不及了,李观一拍了拍手,凌平洋扛着一个箱子过来,然后把箱子打开,道:“这是百姓的卖身契约,诸位看看对不对。”
那世家众人看了,确实是如此,勉强道:“这,是……”
“倒是一些奴才的卖身契。”
有世家高层笑着想要把这事情糊弄过去,道:“秦武侯是缺了仆人吗?哈哈哈,无妨,我可以送给你一些!”
李观一道:
“多谢好意,只是我这里,卖身契实在是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