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秋水只是大哭。
李观一在旁边安静等着,江南的风依旧,天下变化,风起云涌,各自都在遵循着自己的战略前行,陈国,应国都陷入了一场场的战乱之中,唯独江南安静发展。
很快已到了阳春三月的时候,百姓都已经开始春耕。
世家们发现,自己面前的对手,不再是老成持重却下手不够狠的庞水云,不再是虽名动天下,却又过于刚直的元执,也不是那个在这之前,掌管麒麟军一切内勤内政的晏代清。
他们的对手只是区区一个朴素的,没什么根底的年轻学子,笑呵呵的,不怎么起眼,唤作什么,文鹤。
一看就很好欺负。
难道说,是李观一终于要和世家妥协了不成?
众多世家心中逐渐放松下来,尤其是许多世家的少主们,和文鹤一起出去喝酒,钓鱼,茶馆听曲,竟是已经要成为好兄弟了似的。
众世家逐渐放下心来。
一切都在稳步发展。
李观一正陪着太姥爷慕容龙图钓鱼,春暖花开,老人终于不必提着剑去行走天下,而李观一也已十七岁,春日时节,穿一身简单的衣裳,玉簪束发,腰佩木剑垂钓。
在后面的桌子旁,瑶光正在安静翻看一卷书卷,桌子上放着一碟子点心,一碟子果子,银发少女面无表情地伸出手,拿着点心,小口咀嚼。
而在很远的地方,某银发男子已是咬牙切齿,眼睛都红了。
尤其是李观一钓上了鱼儿之后,银发少女亲自会把鱼儿摘下来,放到桶里面,然后语气清淡地夸奖几句,某银发男子的五感强大,听得真切,所以更是恼恨。
我的!
这本来该是我的待遇!
司命老爷子拿着这银发男子的情绪来下酒,喝得不亦乐乎。
慕容秋水亲自在煮粥做饭,瑶光在看书,麒麟吃着果子,慕容龙图询问李观一之后的打算,春水流动,远处可以见到百姓逐渐恢复生机,春风又绿江南岸,一切平和。
和之前的经历不一样。
江南就仿佛从这个乱世里独立出来了。
外面的征战似乎不会影响到这里,百姓的脸上已带了笑意,这笑意不是立刻就得到了美好的东西,而是因为他们看到了美好生活的可能性,看到了未来的机会。
只要努力的话,日子就会一点一点变好。
未来是有可能的。
李观一注视着这些人,许久后收回视线,道:“之后的话,或许还有需要做的事情。”
之前和破军,文灵均等人都已定下了战略。
他不会在这里久留。
他还没有说出来,忽然有马蹄声音传来,马蹄溅起来石头,石子落在了水里面,在水面上打出来一个一个的水花,水花扩散,涟漪扩张,鱼儿都被惊动走了。
一匹马儿疾驰飞奔过来了,马背上之人翻身落下,正是原本的李昭文的属下,后来在镇北关外就一路追随李观一的长孙无俦,此刻这位麒麟军斥候将军脸色有些焦急。
翻身下马,躬身行礼,道:“君侯,消息!”
“是来自于西域的事情!”
李观一把鱼竿放下,伸出手接过了这信笺,展开一看,这信笺是来自于李昭文的:“摄政王即将彻底灭亡党项国,党项国灭,则西域彻底落入摄政王之手,再难回转。”
“君可愿来?!”
李观一垂眸看着这四个字。
于是风起云涌的天下,将江南短暂的平和幻觉撕碎了,取而代之的,仍旧是这天下之间的征战和腥风血雨,李观一起身,和慕容龙图告罪一声,把鱼竿放下,而后轻声道:
“无俦。”
“末将在。”
“去宣将官谋臣。”
“来吾处议事。”
长孙无俦道:“敢问君侯,所议何事?”
李观一伸出手,握住了旁边的剑,而银发少女眨了眨眼,悄无声息起身,站在他的旁边,李观一的声音沉静平和:
“议天下!”
第296章 西域之行,天下之争,再见老大哥(求月票)
李观一的声音落下,那边长孙无俦已是肃然行礼,转身快步奔出,那少年君侯踱步而出,所行之地,不只是军士行礼恭敬,路过的百姓也都极恭敬。
只这少年君侯并没有什么架子,也是不肯要百姓们新摘了的果子,就是那麒麟嘴馋,也被李观一目光落下,小麒麟咕哝一句道:“君子爱果,取之有道。”
“吃哉乎?不吃也。”
旋即僵硬住。
小麒麟一巴掌糊在自己的嘴巴上,咬牙切齿,又极颓唐起来:“可恶,那老麒麟还在追我!”
李观一笑着道:“这些时日好果子可是吃够了?”
小麒麟下意识回答道:“这一百年……”
旋即懊恼,前爪子狠狠地拍了下地面,咕哝着道:
“不!吃够了,吃得够够的了!”
“再也不想吃了!”
李观一大笑,说话间施展开身法,已去了议事的地方。
这地方倒是没有什么特殊的,只是一个正常普通的衙门小院子,可却是重甲卫士守在门前,只有麒麟军真正的核心谋臣武将才能够进来。
李观一自己坐在主位上,等待众人前来,春日时分,阳光从江南镂空的窗户上透进来,带着一种朦胧的感觉,春风春日春光好,总觉得那天下纷争,不过只是一场幻梦。
让人禁不住升起,就在这江南之地终老的念想。
李观一独自等待他们,展开这信。
李昭文的信里还是一如往日。
先是祝贺李观一的成就,旋即谈论天下大势。
信笺后面还写着详细的西域描述,李观一皆阅读过去,就在去年那一场天子秋猎的最后,应国和陈国终于展开了一场蓄谋已久的大战厮杀,各处互有胜场,但是陈国已渐渐势弱。
摄政王在秋猎之前,就已经将党项国打到了绝大部分疆域都在掌控之中,旋即就止住了兵戈,那时候党项国逼迫陈国出兵不成,就要活祭了陈国和亲的宫主。
摄政王发兵征讨,救回来公主之后不曾动兵。
而西域之中,各部都出了乱子。
一个个不知道是什么族裔的人就冒出来,说自己的祖先是怎么怎么样的人物,就是不服从中原人占据这一片区域,吵闹的厉害。
李昭文的信里面只是随意提了一句,不过李观一却想着,西域的乱事复杂,绝对和自己有关系。
毕竟,那一枚吐谷浑王印就在他手里。
李观一想到李昭文得到,而后转赠给自己,然后又被自己交给了契力的那一枚猛虎黄金钮印,倒是有些恍惚,不知不觉,那已经快要两年前的事情了。
西域本来就极辽阔,其中三十六部族裔,之前都被吐谷浑压制,吐谷浑被灭亡之后,陈国应国都没能第一时间拿到那一枚印玺。
失去了印玺,难以彻底压服这西域各部,再加上魔教的动作,这两年多时间里,什么妖魔鬼怪都出来了。
书信之中写道:“有间谍从摄政王处得到消息,摄政王正是因为自己的后勤不足,兵员不够,再加上西域之地,过于辽阔复杂,才被牵制住,才没能够对党项国下最后一手。”
“这消息传出去,西域各部新的首领都觉得颇为自傲,一个个自封为大汗王,大将军,摄政王也不理会,彼时我便觉得有些奇怪,其中定然有诈,便留在了此地,未曾前往中州。”
“可惜,未能和李兄相见。”
“不过却也不亏。”
“如我所料一般,摄政王所谓的不敌,只是在下饵钓鱼也似,那些各部首脑,邪教骨干皆冒出来之后,就在陈国应国开战之时,陈国无力去管他,摄政王就挥舞兵锋,直指党项。”
“如今,党项国已势弱,几乎要灭亡。”
“于李兄而言,西域若端,则江南孤悬于一地,虽然能有十数年太平,可除去制衡天下,让陈国应国彼此之间争斗不休,再无其他生机,就算是如此权衡,也是终究难免覆灭。”
“于我而言,我家世代公侯,乃大应国公。”
“摄政王陈辅弼若占据西域,则恐要侵袭于我家所在之地,亦可吞噬陈国,陈辅弼本就是陈国宗室,曾经的陈国濮阳王,一旦他攻破陈国,恐怕陈国会迅速投入他麾下。”
“彼时陈国相当于重生;陈国的君王从陈鼎业变成了陈辅弼,对我家,对大应都不是什么好事,对于李兄来说……若是李兄想的是坐断江南,天下战乱不休,以保权位,倒是个不错的选择。”
“可若是兄长亦有图谋天下之志向,不如前来一叙。”
“吾已备好了美酒,当日所言,李兄若来,当以真面目示之,今日当成也。”
“弟,李昭文敬上。”
李观一认真思考着这些事情,瑶光安静站在旁边,麒麟军的诸位都来了,只是没有进来,都等在外面,等着人都到齐了一块儿进。
在江南之外的庞水云也在前日回来,这位在李观一这些个谋士里当之无愧辈分最高的一位见众人来了。
也从卫士口中知道,李观一已进去了,就笑了笑道:
“诸位,少主已等待许久,咱们一起进去吧。”
众皆应是。
庞水云整理了衣衫,发冠,一丝不苟,然后得到了应允之后,才推开门进入屋子里,那雕刻着松纹的两扇木门被推开,春日的阳光从缝隙之中倾泻而入。
似乎是因为这段时间都没有多少人来这里。
就只是这简单的动作,就掀起了一丝丝风,屋子里细小的灰尘被带起来了,起落着,在金色的阳光下带着一股澄澈的,如同金子般的光芒,庞水云想着此地得多清扫一下的时候抬起头,却不自觉怔住。
这一道光从门缝里倾泻进去,落在坐在主位上的那人身上,袖袍上的麒麟纹,眉目已彻底展开来,眉宇飞扬,熟悉,却又带着一种说不出的沉静,自是英气神武。
庞水云不知怎地,一下止住脚步了,感觉心口似被戳了一下。
恍惚之间,庞水云仿佛又看到了十多年前那个神采飞扬,仿佛天下无可匹敌的太平公,老者一时间失神,呢喃道:
“主公……”
脚步声音里,其余如文灵均,文鹤,风啸等人,缓步越过了止步的老人,然后站定了,脚步声不绝,人来人去,其他的人都仿佛逐渐远去,颜色和声音也退去。
世事如潮,仿佛就只剩下了庞水云独自站在这里,跨越岁月去和那青年对视,老人怔怔失神的时候,仿佛听到了当年那人抬起头看着自己,笑着道:“水云,怎如此苍老年迈!”
那恍惚的声音消失了,庞水云晃了晃神,眼中的李万里模糊化作了李观一,李观一担忧道:
“庞老?”
“庞老?”
于是这恍惚之间的对视,那种仿佛跨越岁月和太平公李万里注视着的错觉消失了,庞水云擦了擦眼睛,环顾周围,看到那些年轻的人们担忧看着自己。
这里有天资纵横的谋臣,有擅长内政的南朝君子,有谋天下之堂皇大势的北国世家子,有天资纵横的阵道谋将,有悍勇的骑将,豪迈的水军战将。
一样的豪情万丈,一样的纵横天下。
但是这些人,不再是当初那太平公二十四将了。
这是麒麟军,是天策府之臣。
当年那一批在太平公麾下奋战之人,或者老去,或者死去,可是这乱世之中,却总有年轻的人再度出现在这天地之间,英雄们逐渐老去,可天下永远年轻。
庞水云看着李观一,不知道什么时候,这初见的时候还只是十五岁,还要他帮衬着的少年人,已经有了长大的模样,眉宇飞扬,哪里只是不逊其父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