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平令 第516节

  季宗诚瞳孔剧烈收缩。

  脑海中,又想到了两百多年前那一道霸道至极的敕令

  【凡念经礼佛者,夷其三族】

  心脏剧烈跳动。

  恍惚之间,墨色流光散尽,那霸道的刀锋,猛虎的徐缓身影,就如同只是他这老家伙恍惚之间做的一个白日梦一般,消失不见,可是抬起头,却看到那大阵已破。

  看到这特殊材料打造如同宝兵一样的密室地上出现一道巨大狰狞的沟壑刀痕,而那一处大阵,在最为关键之处顿住,如此大阵,生生不息,他若是强来,未必能搅碎那女娃的情感。

  反倒是容易彻底毁去此地大阵,导致无法调动人道气运去和那阵魁一战,季宗诚恍惚许久,他抬起手摸了摸自己的额头,触手一片温腻,都是汗。

  “破坏了此阵,是为了什么?”

  “是为了坏我圣教的好事,还是要看钓鲸客来此一战。”

  “亦或者担心我等有此大阵,可以胜过那钓鲸客……”

  “还是说,单纯为了救那女娃的情感?”

  季宗诚的心中出现了这个念头。

  然后几乎是在瞬间,就将这个念头压下了。

  这怎么可能?

  绝无可能!

  魔宗圣女龙菡儿先前奉命出去传告阿耆尼城里剩下的贵族高层,可是等到她传令之后,回来到这里的时候,却是微怔,见此狼狈模样,似乎是经历过一场大战。

  “天王……”

  季宗诚沉默许久,道:“不必管我,告知于城中诸将,且宜立刻带着金银外出,离此大城,除去了钓鲸客之外,此番还有一人过来。”

  “告知教主。”

  “无论她有什么样的想法,但是值此乱世之中,江湖风雨飘摇,若不能够牢牢把持住此刻我等手中的党项国残部,那么,我圣教恐怕难以延续下去。”

  龙菡儿道:“这,天王当真不一起离开?”

  季宗诚放声大笑起来道:“不提老夫已被那钓鲸客的元神锁定,老夫乃是这圣教四大护法天王尊,这个关头,我都逃掉了,那算是什么?”

  “既是圣教护法,此番我遇到这件事情。”

  “那就该和那江湖传说,比划比划。”

  “我年幼为僧,见到过整个圣教起伏的经历,也曾经见过那吐谷浑的霸业,我此刻还记得,他说过,天下诸佛,死于他手,无论什么理由,我今见他,或许是我涅的时候了。”

  “告诉教主,我若不死,必去党项王城杀她!”

  “可若我死了,就请她好生带领我圣教,如此乱世天下,若可重建西天佛国功业,于我而言,也算是,死得其所,你等,去吧!”

  龙菡儿看着这粗犷老者,抿了抿唇,带着此地的诸多塑像离开,留下了大阵,而带走塑像的过程,相当于将原本扎根于此的,类似于龙脉的状态斩断,过程泄露出了许多人道气运。

  人道气运都以阵法汇聚在这里。

  而西域这一番事情忙碌之后,本来应该要立刻离开的,可是偏偏那些贵族不甘心,他们甚至于抛下了许多的兵器,甲胄,把这些东西都锁起来,放在军械库。

  也要带上江南精致的瓷器,中原华丽的丝绸。

  带着那美丽如同神佛眼睛的宝玉。

  带着无比耀眼的金银,都把银钱,宝玉塞到了口袋里面,让骁勇的骑士的战马上背负着这些,还要带着腰肢娇柔美丽的侍妾一起。

  就这样硬生生把半夜离开的机会,拖延到了天边已微亮起了鱼肚白。

  而季宗诚盘膝坐下来,他眸子微垂,看到了那镜子里面自己的脸庞,一脸横肉,头顶有刺青,他把镜子合拢,双手有些生疏地合拢,结佛门金刚无畏印。

  他垂眸的时候,想到了教导自己佛法的老和尚。

  佛法向善,然诸佛凌驾众生之上。

  我要做佛。

  不做众生!

  他这心境自始而终,绝不动摇分毫,只天色渐白的时候,他缓缓睁开眼睛,感觉到了一股恐怖的气息正在靠近过来,季宗诚目光冰冷:“十几年前恩怨,到了现在,就该结束了。”

  “阵魁!”

  江湖四大传说,阵魁。

  已至城前了。

  老司命看着那穿黑袍,银发的男子,咧了咧嘴,道:“这般模样,是真的要大开杀戒了啊……”老司命盘膝坐在玄龟背上,玄龟就漂浮在空中慢慢悠悠往前。

  玄龟身上悬挂着一根根绳子。

  绳子垂下来是一个个口袋,里面装满了西域大钱。

  已经有一千三百万钱。

  就算是钓鲸客亲自给这大口袋里施展了阵法,但是这口袋里面塞满了钱,还是重得离谱,即便是玄龟法相,擅背负重物,在这个时候也有些怀疑。

  怀疑自己不是玄龟。

  自己是大漠里的一头骆驼。

  一睁开眼就要背东西。

  他妈的背到死。

  还得要背着一个碎嘴小老头。

  老司命挠了挠自己的老腰,看着这大漠,看着那银发男子,他感觉到了整个阿耆尼大阵之中散发出一层一层的流光,老司命道:“……当年的三十六国之一,阿耆尼国的都城。”

  “当年这地方被灭了,没有想到这么多年还要来。”

  “这地方大阵连绵不绝啊,看起来被你锁定了的那些人是打算和你死磕了,怎么样,啧啧啧,这古代大阵,倒是当真繁复无边,代代修缮,又有人道气运在内,可谓是抵达【重之极致】。”

  “钓鱼的,你行不行啊?”

  玄龟抬起爪子,扶住自己的额头。

  老家伙不要拱火了。

  老司命咧嘴笑道:“自从去年慕容龙图归隐,这江湖上没有什么大事情了,你可得争口气啊。”

  银发男子摇了摇头,看着这大阵,道:“看着吧。”

  “前辈就在这里,以免误伤。”

  老司命大笑道:“我可不怕。”

  他伸出手拍了拍屁股下面的玄龟法相:“我还有我这老友!”

  玄龟想着要不要找个地方把这个老家伙埋了算了。

  银发男子淡淡道:“那就由你。”

  前面已经有数十个魔宗高手手持兵器,严阵以待,都吞服了丹药,脸上的血管暴起,一张张面容涨红,如同邪魔似的,注视着钓鲸客。

  一边人数多,一边只两人。

  但是人数极多,都是西域江湖说得出名气的好手们却额头都落下汗来,兵器都有些握不紧了,而那黑袍银发的男子却是从容不迫,甚至于有些无趣。

  “既然想要看好戏的话,就让你看看吧。”

  银发男子伸出手,拿住西域一缕风。

  随意把一头垂落腰间的银发系住。

  腰间酒壶,袖袍翻卷,迈步往前,众多西域高手眼前只是一花,就看不到那银发男子,心中惊悸害怕,齐齐出招,一出手就是搏命的招式,只盼着能给钓鲸客造成一点消耗。

  钓鲸客从他们身旁走过,下一刻,数十个人就皆口喷鲜血,齐齐倒下。

  是被各自的招式劈中的。

  一刹那间,阵法转圜,所有人的招式全部被引导,偏斜,劈中了他们自己,刹那之间,刀剑如雨,鲜血散落,银发男子不染纤尘,已走到了城池之前。

  此雄城城门沉厚无比,犹如一座山,或者说,这一座大城就是依附着山峦而修筑的,银发男子看着这城,想到了李观一昨日所说的话,他确实是不在意。

  阵魁摘下酒壶饮酒,十几年前的经历,那一日的痛苦,悲愤,又仿佛重回眼前,酒水入喉,不能够浇灭怒火,摘下酒壶,只是平静抬手叩关。

  轰!!!!

  能够抵挡大军的城门轰然震颤。

  整个阿耆尼大城之上,那自古而来的,层层叠叠的,厚重无边的几十重阵法,就在这一瞬间崩塌,肉眼可见的涟漪之中,一枚一枚的阵法碎片犹如春日河流上的浮冰破碎。

  从天而落,缓缓坠下。

  钓鲸客手腕微转。

  诸多阵法汇聚而来的,在虚空之中,化作一条苍龙,昂首咆哮,冲天而起,阵魁反手按下,眉宇飞扬,道:“李观一,你当真以为,这天下风流,只有剑狂吗?”

  “阵开!”

  龙吟苍茫,大阵轰击。

  阿耆尼四方城门齐齐崩塌,轰然坠下!

  十方道路俱畅通。

  银发男子放声大笑:“上前来!”

  “领死!”

  …………………………

  而在那一刀之后,李观一放下王印,他感知到那一片秘境之中的浩瀚元气,听到了季宗诚的计划,他知道,决定这第一步能否站在这西域的关键时刻来了。

  李观一伸出手按着心口,感觉到心脏的跳动。

  第二天早上,大家都早早地醒过来。

  李观一下令,各部早早生火做饭,将携带着的牛羊宰杀三分之一,把剩下的口粮,补给,尽数都做成了鲜美的肉粥,让所有人吃饱。

  又将所有的行李,做饭的铁锅,器物,皆抛弃在这里。

  留下标记,等到胜利之后再来取。

  这样的命令,十万部众皆听从,他们杀死了一部分的牛羊,以最简单的方式烤炙烹饪,他们将陶器,铁锅,都堆积在这巨石之下。

  甚至于连剩下的牛羊都系在这一片区域的石头上。

  巴图尔莫名有一种,说不出的肃穆之感,他看着被抛下的这些东西,抿了抿唇,有些不舍,但是对于天格尔的信任,让他们遵照了命令,而后他们握着了刀剑。

  齐齐翻身上马。

  十万众,不再有牛羊和后勤,不再有补给了。

  在士气很差,主将失德的情况下,这将会是导致军心涣散崩塌的致命问题,可此刻士气如虹。

  他们心中反倒升起一种肃杀之气,一种紧迫之气,这种不那么强烈却挥之不去的气氛环绕在他们的心中,让他们的精神紧绷,嘴唇抿起。

  巴图尔抱着自己部族的旗帜,当前面的人开始奔驰的时候,他几乎是本能地催动了马匹,马蹄声汇聚做一团,他最后回头看了一眼自己留在那里的锅子,器物,牛羊。

  然后转过身来。

  轰然奔腾的马蹄声踏入心中,踏碎了最后的迟疑。

  血液开始加速,握着缰绳的手掌都可以感觉到心脏的跳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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