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番冲阵有生死危险,李观一带着火麒麟。
冲阵时候,火麒麟藏在甲中,喷出烈火,将射杀来的箭矢都融掉,李观一如万矢皆避,对那些擅长骑射的大宛骑兵来说,简直是噩梦一样。
火麒麟咀嚼了下,呸地吐出来一块铁疙瘩。
是射给李观一的箭矢被吞了,当糖丸在嚼。
火麒麟惆怅啊:“这东西,没味儿啊……”
李观一摸了一把麒麟的头,笑道:“要什么味,还要好果子么?还没有味?”
火麒麟纠结了好半晌,憋出来一句话,道:“好果子,那也是真的有果子啊。”
“这城里面,倒是真的什么都没有剩下啦。”
“果子,就连树皮都给拔了去。”
“与其在这战场上吃箭矢,嚼铁弹铜丸,还不如回去吃果子呢!”
李观一笑道:“那还不赶紧拿出一个馒头……”
李观一声音顿了下。
火麒麟疑惑,舔了舔爪子,道:“你在说什么?”
“瑶光又不在。”
李观一靠着城墙的箭垛,道:“是啊,她不在我旁边。”
“若是瑶光在的话,就能给你一个馒头吃了。”火麒麟也是想到了这一点,虽然平日里那馒头干嚼地没什么意思,可是此刻倒是怀念起来了。
“啊,只要她不要把烤焦的馒头浇上蜂蜜给我。”
“馒头还是挺好吃的。”
李观一道:“那这个和箭矢哪个好吃点?”
火麒麟挣扎了一会儿,道:“那还是吃箭矢吧。”
李观一很想要让瑶光看看火麒麟的选择,想来少女一定会气鼓鼓的,用笔直的树枝插入馒头里面,然后一下一下敲击火麒麟的头,火麒麟还不能躲,只好老老实实受着。
李观一垂眸,这两年多来,瑶光几乎不曾离开他。
这一次是在万军丛中冲阵,他自己是有长生不灭功体,不怕,可是瑶光不行,萧玉雪的事情犹如一块石头一样压在他的心底里,他其实很怕瑶光出事。
这算是那魔教教主唯一给李观一留下的心理阴影。
年幼的时候,就把瑶光一半血脉骨髓抽走,纯化她的血脉,其中痛苦,李观一都不敢去想。
果然那家伙要杀掉。
“此番是为了帮助二郎,我们也算是患难之交,生死兄弟,可是若帮二郎兄弟,却要让瑶光落入危险之中,我可做不出来。”
“只是,二郎兄弟的父亲,大哥……”
李观一不知道该说什么。
以李昭文的心性和才智,如果不是亲情遮掩住,早就看出来了李建文和李国公心中的打算,最后李观一也只是道:“罢了罢了,他们家中的事情,希望只是我自己想多了。”
忽然听得了下面一阵阵哭喊吵闹声音,李观一抬了抬头,看到下面百姓和兵将吵闹冲突起来,李观一皱了皱眉,敲了下麒麟。
麒麟一缩,就钻进李观一战袍里面。
李观一一撑城墙,翻身而下,远远看到一群百姓和兵将对峙,那些个老百姓抓住兵将的袖袍,大哭道:“将军,将军你们是不是要走啊?!”
“我们的屋子都被你们拆去当了石头,粮食也被你们拿走,你们不能抛下我们自己走啊。”
那伍长似是恼怒,道:“我等什么时候要独自走?”
那老翁道:“我看你们已开始收了营寨,整备军伍,那哪里不是要提前走呢?我老东西虽然老了,却也不是傻子。”
那伍长恼火起来,一把将这老翁推搡在地。
右手落在了刀柄上,拔出一寸,后面的兵也都齐齐拔出兵器来,一时间氛围紧张,大喝:“勿要扰乱民心!”
那老翁却只哭喊道:“我哪里敢扰乱民心,只是,将军,我老东西十五岁的时候参军,兄弟三个死得只剩下我一个,历经了十几次大战,捞了点军功,后来军功没了。”
“国公爷迁境内百姓入域外,我老头子响应国公爷的命令,就落在这里,如今二十多年,我的两个儿子,都在为国参军,你们要我们的粮食,屋子,我也没有半点其他的话。”
“只是现在,你们要走,却要把我们留下?!”
“将军,将军,断无这样的道理,我要去见国公爷!”
“让开!”
那伍长见群情激奋,一时担心舆论控制不住,脸上神色难看,大呼道:“我让你住嘴!”那老翁悲伤至极,大呼道:“我乃四十年前乱战之中,和国公爷一并平龙门之叛,火黄营步卒,今日你来杀我!”
那伍长咬牙拔刀,却忽听到一道声音道:“住手。”
伍长一滞,见一名战将走来。
身穿墨色山纹甲,披染血锦缎战袍,目光沉静,众兵士的神色一凛,都下意识行礼,道:“将军。”
李观一走来,道:“什么事情?”
伍长迟疑道:“这,是这老东西,忽然就来吵闹,说是我们要抛下他们。”
老翁须发怒张,声音带哭泣声,道:“你们无声无息,不告知民众,就要收拾行伍,行军灶大开,一看就是冲阵之前要酬谢军士,是要把我们当做弃子。”
“我知道我这样的老家伙根本上部队了,可是城中还有好多青壮,都是为国开边,你们就把他们扔下了?给他们一把刀剑,也一并冲出去,能多几条活路。”
伍长恨恨道:“你不要血口喷人!”
李观一看去,周围兵将只知道这穿着墨色山纹甲的战将,就是那个两度冲阵,犹如神人般的猛将,一时间也不敢说什么,只是咕哝,李观一看着老翁,道:“……我不会如此。”
老翁看着李观一,直接大礼拜下,周围那些百姓都一下拜下,李观一搀扶住老翁,老者拉开自己的衣服,胸膛上有刀疤,哭泣道:“我们这些老东西不打算活了,也活够了。”
“乱世里面,能活过四十九已经是老天爷积德,可这么多年轻人,我知道国公爷的打算,可大军出去之后,你们是冲出去了,可我们留在这里,那些西域军队愤恨之下,肯定会劫掠我们。”
“这城关几万的百姓,难道都要被扔下吗?”
“说回过来会来带着援军找我们,可一城被破,就会像是一块肉扔到大漠上,会引来数不尽的野兽,我们还能活吗?!怕是连骨头都要被狼群吃干净了。”
李观一听着老人的哭诉,沉默许久,他们的民户被拆去,当成了滚石,滚木,粮食被征走,百姓知道这是事关于城池安全,所以没有说什么,一直顺从。
直到现在发现军队有离开的趋势,这才彻底难以控制情绪舆论,老人说着已经是泪流满面,李观一看着这些人,知道这就是乱世之中的规则。
青史会记载,李国公部被围困,然后突围。
说将士英武,说如何如何重要的战略意义,却不会说百姓痛苦,物舍皆没,还要被抛下,李观一呼出一口气,看着这些‘弃子’,他忽然大声道:
“不会被抛下的。”
老翁抬头看他,李观一在怀里掏了掏,拿出来李国公的手信,认真道:“国公已将这四十二城,皆给了我,我就算是这夜门关之主,我说的,我不会抛下你们。”
老翁瞪大眼睛。
李观一道:“我说了,一言既出驷马难追。”
“这满城百姓,我都会救下。”
“至于民户物舍,还有粮草?”李观一看向旁边伍长,道:“城中库藏在何处?”
那伍长吞吞吐吐,李观一眉宇扬起,伍长如被煞气一压,脸色皆白,道:“在,在这大道末端……”李观一率众要过去,那伍长心里一颤,连忙抓住李观一袖袍:
“将军,将军。”
“此刻,此刻不方便……”
李观一心思电转,忽然意识到了什么,冷笑道:
“不方便?”
“我已是这夜门关城主,有什么不方便?!”
“撒手!”
他袖袍一甩,那伍长就被甩飞,李观一率百姓大步而去,有玄甲军发现李观一,毫不犹豫就跟着过去,等到到了那库藏之处,果如李观一所料,大门早就被打开来。
有几十个精悍的府军,穿着明显比起普通甲士更好的铠甲,正在把里面的金银,铜钱,一起搬出来,尤其是玉器则更在一起,见了李观一等人来此,也毫不担忧,仍旧在搬动东西。
见得了小巧精致的物件,就放在自己怀里。
李观一眼底阴云阵阵,大步走过去,却有两个皮肤白皙显然没有经历过什么战阵之苦的拦住李观一,道:“这位将军,这里不方便。”
“有什么不方便的?”
那侍从上上下下打量着李观一,笑道:“我知道你是冲阵来的那位,有功劳,可是也不知道我家主人的威名么?”
“就有功勋,也要有门路啊,这不是即将冲出城池么?此地的金银,玉器,留在这里,也是便宜了西域蛮子,我家主人,见不得这样可惜的事情,遣我来此拿了带走。”
那老翁已不想说什么了。
他奋战四十年,就是为保护这样的人么?
不由悲从中来,放声大哭。
临战冲阵,百姓受累,士卒奋勇搏命。
竟然有人在这个时候,偷偷来这城库之中,拿取金银,有说有笑,闲散安宁,这和惨烈的局势一对比,李观一只觉得一股火气冲上来。
都到了这样的局势!
这般关键的时候!
还有这样的人?这样的人还敢发这财?!
毕竟是二郎的地方,李观一压下这一股火,一字一顿道:
“军中拿取百姓之物,我要赈民。”
“另外,此城已归于我,汝等要做什么?”
“立刻放下,就此退去,还可以免去刑罚。”
那侍从一笑,道:“刑罚?”
“我家公子,论起来可算是国公爷的同族弟弟,辈分极高,就算是二公子亲自来,也得要以叔父之礼,你……”
他打量了一下李观一,淡笑道:“只二公子麾下一名悍将罢了,岂能如此失礼?念在你有功劳,不知这大应门阀门第,还是速速退去吧……”
李观一的右手垂下,握着腰间佩刀。
那侍从倨傲惯了,道:“一介武夫,可知千年门阀,这些东西,给了这些百姓,你怎么想的?怎么,你敢拔刀么?来,我这脖子这里,有胆量便……”
话音未落,只见得了刀光一闪,这头颅已是被鲜血一激冲天而起。
李观一刀锋染血,周围军士都骇住,血气腥气一冲,李观一只觉得心神通明,什么国公手段,什么心思深沉,枭雄世家,种种烦恼,尽数抚平。
屁的盟约,屁的走他们的节奏!
老子不是为了世家而战的!
李国公,老东西,你的手段,还想要束缚住我?
李观一道:“玄甲军。”
“将这些人控制住!”
“诺!”
早有这帮悍勇之士拔刀压制,这些人,武功高,却又没有匹配的武勋,就可以看得出,都他娘是那边军里面的刺头,边军本就是悍勇,刺头的代名词。
这帮子玄甲军,更是刺头里的刺头,对这些门阀府军早看不顺眼,李观一两次冲阵救人,这帮玄甲皆是心悦而诚服,当即动手压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