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腿之间湿哒哒了一片,一股腥燥。
秦王嗤笑:“既然不怕,躲什么?”
见到秦王是真的杀伐果断。
众多方才还似乎是刚直肃杀,为了天下公正而不惜性命,死谏的直臣安静了好一会儿,皆是脸色苍白,顾左右而言他,唯唯诺诺道:
“这,秦王殿下已下令,那么,我等就告辞了。”
秦王淡淡道:“孤说的,是滚。”
文武百官安静,然后不知道从谁开始的,耻辱得低下头去,抱住双腿,当真是从这高台上咕噜噜的滚下去了,本来的华丽长袍,官服沾染了灰尘,看上去狼狈不堪,却听得了那秦王放声大笑,恣意张狂,百官心中没有什么敌意和杀意,只有惊惧了。
儒家的夫子说,随心所欲不逾矩。
却还有个【规矩】在。
秦王这样的,才是真正的随心所欲。
过去天下的基石和准绳,拘不住他。
众人口中的指责,拦不住他。
开国君王,皆王霸道杂糅之,恣意从容,岂能受一儒生拘束。
坐在那里的姬子昌,见得了往日那些各有傲骨,各是清高的文武百官们做了个滚地葫芦,一个个的翻滚下去,背后宫殿坍塌,前面百官翻滚,不知道为什么,这般荒谬的一幕,却让他怔怔失神了,就仿佛,作为君王这个身份而背负的锁链,在这里消碎裂开来,消失了。
姬子昌张了张口,忽觉得这些往日肃穆威严的东西,竟然是如此地滑稽。
滑稽得让他想笑。
后面的宫殿也都坍塌了,于是他就真的笑起来。
轻笑,大笑。
最终那笑声张狂里面,不知道是嘲讽什么。
只是酣畅淋漓,只是痛快!
宫殿坍塌,百官滚去,挣脱金绳,扯断玉锁。
最后的赤帝坐在那里,双腿像是路边的农夫一样张开,大笑,痛快至极,竟然是有一种往日不曾有过的恣意,见得了霸主,见得了天下,见得了英雄,见此百官,如同见虫子一样,只是箕坐,相当不客气地骂道:
“滚快些!”
“哈哈哈哈,滚得这么慢,是在和乌龟赛跑吗?!”
“哈哈哈哈。”
百官惊愕,见那赤帝坐在那里,恍惚间,似乎看到了青史记载当中,那睥睨豪迈的初代赤帝。
此刻,这最后的赤帝,终于有先祖的气魄了。
秦王和赤帝就这样看着百官用最为狼狈的姿态,翻滚着出去了。
姬子昌过去了这段时间最为痛快的一天,他命人取了酒来,就只在这八百年前,赤帝一朝开国时的宫殿废墟旁边,和李观一喝酒,李观一看着远处的星光,道:“今日所见,那些官员应该是短时间内服气下来了,不过,他们被打服,恐怕也安静不了多长时间。”
“本质上,他们就会和你为敌的。”
这是阶级矛盾,是利益冲突。
不是一次两次去打压下去就可以一劳永逸的。
姬子昌道:“我知道,但是,总不能粗暴地把他们杀尽了。”
李观一只是遗憾道:“可惜文鹤不在。”
“他很擅长对付这帮世家和贵胄。”
姬子昌道:“倒也不至于出动西北晏代清。”
李观一道:“你竟然也知道他。”
姬子昌慨叹道:“以火焚城,当代第一毒士。这位晏代清的名声,即便是我也是时有听闻啊。”
李观一:“…………”
姬子昌一边感慨叹息,一边仰脖饮酒,和李观一闲聊的时候,忽而想到了什么似的,手中拈着杯盏,半醉半醒道:“不过,你怎么知道我遇到危险了,明明都已经送过我女儿一次礼物,还用了同样的理由,专门从江南那边跑过来。”
“哈哈哈哈,你来的时候,我还真的是很惊喜啊。”
李观一道:“毕竟是你女儿出生,我总要来看看……”
他的声音顿了顿,狐疑道:“不过,你说什么,我已经送过礼物了?”
姬子昌也愣住:“是啊,在我家孩子出生没多久的时候,不就已经送过来了吗?”
“还送了很丰厚的一笔呢。”
李观一呆滞:“啥时候?我怎么不知道?”
难道我的钱还会自己长腿跑到这么远吗?
“没有吗?!”
“当然没有!”
“可是钱已经在那里了啊。”
“哈?!”
夜色,晚风,废墟之前,两个男人大眼瞪小眼,愣住了。
姬子昌一定要证明自己的记忆没有出错,于是拉着李观一去找卷宗库藏,作为公主,她出生时候得到的礼物,可是都好好地储藏起来了的,姬子昌直接拿着钥匙进去了,翻找了好一会儿,终于翻找出来了东西,拿出来,道:
“你看,这里不是吗?!”
姬子昌手中有一卷卷轴,把这个卷轴展开来,里面明明白白写着。
【秦王李讳观一送礼拜帖】
下面写着所赠的各种各样的礼物。
各种物件,礼数,都完美符合一位王侯的规程。
只是姬子昌看到,那睥睨的,霸道的,和霸主对冲厮杀,也大笑令那百官滚的秦王忽然怔住了,那种烈烈肃杀的气息似乎从眼前青年身上消散离开,李观一伸出手,拿起来这卷轴,脸上出现了一丝丝果然如此的神色。
他轻笑起来:“果然是这样……”
李观一靠着墙壁坐下来,手指抚摸着那笔锋,道:“是大小姐的笔迹。”
姬子昌疑惑道:“大小姐?”
李观一点了点头。
他展开卷轴,看到了里面用他的笔迹和口吻表达了对于赤帝的恭喜,这种口吻,就连和李观一的关系不错的姬子昌都没能够看出不同,在收到礼物的时候,只是和旁边的文贵妃感慨,这位出身于草莽的秦王,武功强横也就罢了,在这些规章礼数之上,竟然也是如此娴熟。
世界上当真有如此的完人吗?
只是那时候,李观一还在战场之上,和姜素搏命,哪里能够有这个时间?
是那还在南陈的大小姐为他解决了战场之外,各种各样的事情。
姬子昌听李观一说完之后,醉醺醺的大笑起来,道:
“哈哈哈哈,那她肯定是最了解你不过了,模仿你写的东西,我都没能看得出半点的不对!”
“你啊你,只知在这天下拼杀……”
“当真是内助。”
姬子昌喝了会酒,忽而问道:“什么时候成婚。”
李观一道:“还不行。”
“还不够时候。”
“天下大乱,四方没有一统,突厥草原的铁骑还在边关蓄势待发,我还不能够停下脚步。”
姬子昌大笑,伸出手指指着眼前的秦王,似乎是发现了什么似的,得意大笑:
“哈哈哈哈,不曾反对!”
“未曾想到,你也有这样一个人在。”
李观一仰脖饮酒,轻声回答道:“美人恩重。”
这一路走来,大小姐并不在他的身边,但是却永远不曾离开,如同长风一样,经常会没能察觉。
但是一回头,永远都在。
姬子昌啧啧称奇,复又道:“不过,按着常人的理解,那位姑娘虽然是薛国公一脉的继承人,但是薛国公已经只剩下了名头,眼下只是算得商会,一介豪商之主的孙女,虽然也不错,却很难和你这样,双臂打下万里疆域的君王相配啊。”
李观一道:“世俗之物罢了。”
“岂能加之于我身。”
他握着这信件。
五年的时间,就好像流水一般从身边拂过了。
在一切故事的开始,就是那个少女找到了他;是薛家的大小姐和回春堂的小药师;是陈国的云梦郡主和金吾卫;也是一个流浪的江湖游侠儿,和陈国丞相的孙女,但是说到底,李观一眼中的大小姐,也只是薛霜涛,和旁的无关。
薛霜涛眼底的李观一,也只是那个十四岁的少年客卿。
只是这样。
姬子昌看着眼前散去了杀伐凌厉,仿佛又回到了过去少年模样的秦王。
却也不由自主,想到了自己那位‘病逝’的青梅竹马。
姬子昌饮酒大醉,直接伸出手臂搭在了秦王的肩膀上,勾肩搭背,放声大笑,醉醺醺地道:“哈哈哈哈,不管如何,反正你们终究是要大婚的吧,你我这样的关系,等你们大婚的时候,生下孩子的话,不如就和我那女儿来个指腹为婚?”
姬子昌伸出手指:“若是一男一女,便是婚配。”
“若是你也生出个女儿,那就做个姐妹。”
“怎么样?!”
“真正的亲上加亲。”
秦王狂翻白眼,一脚把搭上来的赤帝踹开,笑骂:“老古董。”
哈????
赤帝瞠目结舌。
秦王似乎是也醉了,只是并非是因为美酒,而是因为那一封卷轴,毫不客气竖了个中指,理不直但是气魄很足,道:“我老爹当年饿得半死,遇到我娘给他点心吃;我在回春堂里面,一个月只能赚一两银子,还被人给踹了的时候,遇到了大小姐。”
“我老李家的传统。”
“穷才能遇到姻缘!”
“献祭掉自己的财运,才能见到月老的红线。”
“就得自己出去游历找!”
秦王得意洋洋道:“往后我若是有了儿子的话,也在他十五六的时候一脚踹出门去,没准就遇到了。”
“嗯,把那小子的钱给扣下。”
“饿不死就行。”
姬子昌放声大笑,道:“儿子这样,可是你也不一定直接就是生出儿子来啊,若是女儿呢?若是女儿出门遇到了什么骑着神驹的江湖游侠,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