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扯,那要不我不买?”
布庄掌柜的觉得自己遇到了个经验丰富的对手。
少年人微眯眼睛笑着,听到脚步声,转过头来,再看薛霜涛的时候,原本五百年前国公爷的后代,当代天下前三的豪商大小姐,看上去倒是不加修饰的小家碧玉,只是眉宇扬起来的时候,仍旧还是美丽的少女。
李观一把衣裳和装饰放在包裹里背起,带着薛霜涛走出这里。
自布庄出来的时候,就只是两个普通的少年少女了。
薛霜涛这个时候,就像是第一个逃课的私塾学生,紧张和那种拒绝自己不愿意做的事情带来的刺激感让少女的眸子微微亮起了,李观一带着她往前,走过了几个小巷,微微侧身,前面是小巷,柳岸,石板桥。
溪流从这里流淌过去,有年轻的女人在洗衣裳。
把衣裳放在不平的搓衣板上,另一只手拿着木质的棍棒敲打。
有比他们年少些的孩子们在这里跑过去玩耍,笑声轻快。
热烈灿烂。
李观一侧身看着那瞪大眼睛的少女,微微笑道:
“这里也是关翼城,远离你不得不应付的那些地方,更自在的关翼城。”
薛霜涛道:“可是,那里……”
李观一笑道:“放心!”
“那里的话,赵老哥一定知道怎么处理。”
“虽然他一直藏着,可是他一定是个老江湖!”
……………………
赵大丙看着那少年少女驰骋离去,瞪大眼睛,最后老赵觉得,就连手里面的那一把盐花生都不香了,何止不香,简直是嗓子,穿着青色裙装的青儿跺了跺脚,道:“李观一,李观一!”
“你你”
“你为什么不直接把我也带走呜呜呜!”
“这样我就不用面对那些个小姐们了。”
青儿一脸的不情愿和苦意,赵大丙咧了咧嘴,合着这最后的事情,这铁锅还是得留在自己身上?他其实也知道,这些世家大小姐们的聚会看着和和气气,还不如那些世家公子们彼此打架。
薛霜涛本身是薛家的大小姐,家世虽然显赫,却始终却没有从政,只是经商,所以那些官宦子弟心中对薛家很是复杂,一方面敬畏其富甲天下的财力,一方面又要以【外戚】【商贾】来鄙夷薛家,抬高自己。
不如此,维持不住自己在薛家人面前的清高气傲。
这样的情况下,薛霜涛确实是不喜欢这些事情,却又不得不去。
赵大丙将两匹马找回来的时候,却是眼睛瞪大,抚掌笑起来道:
“有法子了。”
“哈哈哈,李老弟做事情果然滴水不漏,哈哈哈,青儿姑娘,咱们两个今儿可省事了。”
青儿不解。
赵大丙把马车重新修好,驱车赶赴了那些世家小姐们的诗会,总不能说薛霜涛是被劫走,拿出来的说辞,就是另外有邀约,所以抱憾来不得这里。
而今年的诗会踏青,提前开始,就是因为薛霜涛要入皇宫之事,薛霜涛不来,这些小姐们有力气使不出来,先前暗中说好了的自是有些措辞文雅的阴阳怪气。
青儿听得懂,却没有办法去反驳。
被气得脸色通红。
正要说什么,赵大丙抬手止住,和和气气道:
“大小姐也是没有办法拒绝那边的邀请,所以才来不到这里。”
“有对诸位的赔罪礼物。”
关翼城府相的女儿轻声道:“所以,就让我等在这里等候吗?”
“是贵人有贵事。”
“却不知道是怎么样的贵客,要薛小姐不能拒绝?”
“说出来,我们也能明了,若当真是走不开,姐妹们不会说什么,可若是故意不来,薛家大小姐未免是骄狂了些。”
不知道谁轻轻说了一句话:“毕竟只是不读书的商贾子弟。”
“姐姐就原谅她吧。”
于是这些世家小姐们笑起来。
笑起来也文文雅雅的,像是花丛里面轻飘飘的蝴蝶。
却让人喘不过气。
有人反驳,为薛霜涛说话,却也是压不下这些人的风头。
青儿张了张口,说不出李观一把薛霜涛带走的事情。
赵大丙微笑,踏前一步,双手托起,掌心放着一枚鎏金腰牌,猛虎吞口,犹如令箭,这是武官的腰牌,是李观一放在马匹上的,后面写着振威两个字,朗声道:“不才,正要告知诸位。”
“是关翼城七品官身。”
“当今尚书台大学士,御赐银青光禄大夫,王通夫子亲传弟子。”
“当今钦天监大学士,御赐银青光禄大夫,祖文远夫子提及之人。”
“圣上圣旨,御赐软甲!”
“圣上圣旨,破格列入陈国大祭随侍七品武官七十二人之一。”
“圣上御赐三品犀角蹀躞带。”
“关翼城七品武官,大陈国振威校尉。”
“李观一李大人。”
一个一个的名字压下来,这样的称呼,熟悉又带着陌生的威严。
青儿看到那些文文雅雅的小姐们脸上的笑容慢慢消失了,看到她们美丽的脸上有惊愕,旋即竟然还浮现出了一丝丝嫉妒,握着帕子的手掌都下意识用力了。
阳光下,这些花蝴蝶们一下变得好像透明起来。
空气都畅快起来。
青儿忽然恍惚,她意识到那个笑起来意气风发,得意洋洋,嘴巴又很甜的少年,在这同辈里面,好像已经是很了不得的人物,他能够那样英武地提着长枪和战刀,出城杀敌,他可以翻身下马写出让人赞不绝口的诗句。
她看到那些世家的小姐们脸上神色都有些变化。
从挤兑薛霜涛,变得眼底有了嫉妒,青儿不由的心里面痛快起来。
“对呢。”
她笑眯眯道:“就是李观一大人,盛情相邀,大小姐不能婉拒。”
“薛家自有赔罪的。”
等到事情了结,青儿找到了没有人的地方,捂着肚子痛痛快快大笑了一顿,赵大丙坐在马车上吃花生,青儿笑起来,肚子都笑得痛起来了,抬起手指擦过笑出来的眼泪,道:“不过,大饼叔你怎么知道用这个的?”
赵大丙道:“李老弟把这个东西塞到了马匹的褡裢里,然后放开马,他可是知道的,这两匹马我从小照顾到大了的,一放开肯定来找我的,他虽然胡来,可还是有度的。”
青儿点了点头,觉得自己大小姐始终温和对待那些世家官宦子弟。
这样才算是出了口气,道:“不知道他们去哪里玩了。”
赵大丙道:“可能是出城去什么城外的名胜去了吧?”
“不过,我看是要下雨了。”
“不知道他们可不可以及时回去。”
………………
没有出城去。
李观一带着薛霜涛她在这小巷里散步穿行,看着春日的风景,看着溪流流过街道,比他们稍微年少的孩子们跳绳索,跳格子,翻花绳,没有那样多的拘束,薛霜涛渐渐放下来。
反正那边已经注定了要误过去。
索性就在这里痛痛快快去玩耍。
要不然两边都要误掉了。
他们和同年临的关翼少年一起游戏,李观一看到那位大小姐也提起裙摆,轻轻跳着格子,是稚嫩的游戏,但是在没有知道自己身份的人在场的时候,玩起来也很开心。
他们敲下树上的果子,只擦一擦就吃。
挽起裤腿,踩着溪流,做世家大小姐不该做的事情,李观一去大陀螺,轻易地赢下来了孩子们手里面圆圆的石头和笔直的木棍。
一名入境的武夫,修行的还是顶尖爆发力的玉臂神弓决,只是一抬手,那陀螺便飞快地转动,周围孩子发出惊叹。
薛霜涛手里抓着一根线,看着风筝在天上飘啊飘的,这风筝不是那种绸缎制的,只是一张纸,上面画了点东西而已,薛霜涛自年少的时候,就只是练弓,练琴,很少这样到处地跑来跑去地疯玩。
她看着风筝在天空中越飞越高,恍惚看到自己的过去,却忽然一偏。
雨水打落下来,纸做的风筝本来就支撑不了这样的时间,被打湿就打着转儿从天上掉下来,李观一将赢回来的圆形的石头还给孩子们,拿了五文钱,把陀螺和风筝买下来。
“大小……”
薛霜涛瞪大眼睛瞪了她一下。
李观一咧了咧嘴道:“那咱们走,避避雨。”
薛霜涛道:“去哪里避?”
李观一想了想,道:“这里也是有小摊贩的,下雨的时候,大家会去一个偏移的茶馆,一文钱可以喝一壶茶水,我们会把摊位支在外面,卖糖人儿的,卖糖水的,都有,人们就在里面喝茶聊天,像是个庙会一样。”
薛霜涛和少年走进去,她看到里面已有很多人,有男有女,有老人,还有个穿绸缎衣裳的商人,一边抖动衣裳上的水一边让老掌柜上茶,笑着说今日人不多,大家一起避雨,茶水他请了。
于是氛围就热闹起来。
已到了下午的时候,有卖吃食的就开始招揽起买卖来,人们喝着茶水闲聊,吃着一两文钱的美食,明明刚刚还是陌生人,却很快地熟络起来,说年景不好,说江南风景,说现在不打仗的话,日子还是不错的。
刚刚一起放风筝的孩子蹲在门口,就看着雨水落下来,滴答滴答的。
看雨水落在积水上,炸开一个一个的花朵。
那个商人拿出来很得意的西域无花果,和大家兜售,还有西域的胡琴,只是没有人懂得,李观一凑在哪里,忽然笑起来,他道:“大叔,给我几个果子,我弹琴给你听好不好?”
商人看他,还有旁边哪怕穿着普通却也很好看的女孩,笑起来。
他很大方地拿出来了果子,扔过来,道:“没关系,少年人,拿着。”
李观一把果实擦了擦递给后面的薛霜涛,然后不客气地盘膝坐下来了,抓住了胡琴,拨了拨弦,那商人道:“这是西域的胡琴,和中原的不一样,少年人,你会吗?”
李观一给出一个很不着调的回答,笑道:“只要是有弦的,总能弹。”他弹了几个音,找准了调子,然后就盘膝坐在那里,袖口垂下,再弹出来的时候,就是很清脆的声音了。
春天的江南雨水落下来,落在茶馆外面堆着的瓦罐上,叮叮咚咚。
少年人坐在胡椅上,架起一只腿,袖袍垂下来,身子微微晃动,胡琴的沙哑粗狂就在这江南道旋转地升起了,人们安静下来,少年眉宇的气质忽然发生了变化,他的心神自然而然的流转着。
潇洒自在地像是风一样,就连周围避雨的女儿家都看得失神,少年的琴音忽然又从西域的粗狂变得优雅,又回到了江南,江南的风温柔,少年张开口,嗓音清越,是唱出来的:
“东南形胜,三吴都会,关翼自古繁华。烟柳画桥,风帘翠幕,参差十万人家。云树绕堤沙,怒涛卷霜雪,天堑无涯。”
“市列珠玑,户盈罗绮,竞豪奢。”
“重湖叠清嘉,有三秋桂子,十里荷花。羌管弄晴,菱歌泛夜,嬉嬉钓叟莲娃。千骑拥高牙,乘醉听箫鼓,吟赏烟霞。异日图将好景,归去凤池夸。”
他的嗓音清越,眉宇清澈含笑,薛霜涛捧着果子站在那里,看着这红尘中的少年人,有卖花郎笑起来,在花篮里面找到了一枚好看的,给少年插在鬓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