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勘明城的乱象……看来也快要结束了。
佑德苑虽是酒楼,但也的确有可以给人住的包房,那是给一些包场熬夜饮酒,让一些喝醉了的客人小憩的房间。
除此之外,还有员工住宿的屋子,那也没有住满,安置安靖与槐大娘当真是绰绰有余。
尤其是佑德苑的李管事,这位之前不知道安靖的‘背景’居然如此深厚,轻易放下了与安靖结缘的机会,最近这些日子心中都颇有些懊悔。
如今找到机会,那自然是主动上前安排,希望与安靖打好关系。
至于其他伙计,自然也是大喜过望:靖玄公子人可能因为是尘黎来的,所以有些不通礼数,但最大的礼数不就是出手大方嘛?
瞧人家这挥手就是一串大钱的模样,谁要说玄少不知礼节,他们第一个对谁不知礼节!
至于槐大娘,其实用不着安靖刻意去嘱咐,周边这条街的人谁不认识这位慈祥的老人家?
甚至有很多人就是被槐大娘照顾着长大的,看见老人家疲惫的模样,哪怕是今天都因为意外要歇业的后厨都动了起来,要为老大娘煲上一锅养生羹。
很快,安靖等人便在佑德苑歇息下来。
虽然看似安全,但安靖却随时做好了逃跑转移的准备。
以安靖的战斗力,他能与内壮搏杀,遇到内壮巅峰估计也可以凭借各类法器后手不败,但遇到武脉就只能逃,说不定还逃不掉。
而神藏……按照安靖之前在悬命庄时感应的那样推算,他大概刚刚生起逃的心思,就会被对方逮捕。
所以,必须要提前做好准备,才有逃脱的可能。
“到那时,就只能看幽如晦自己的了。”
“至于现在……我倒是有些事想要问问槐大娘。”
如此想到,安靖端着一碗银耳羹,来到槐大娘的房间。
以送甜羹为借口来到房内,幽如晦和槐大娘都在。
本该‘昏睡’的老人此刻神情虽然有些疲惫,但双眸却意外有神。
“多谢你了。”
从安靖手中接过银耳羹,槐大娘看向安靖的目光带着一丝感慨:“你有什么想问的,就直接问吧。”
“嗯。”
安靖也没有废话,他直接了当从怀中掏出从药庄主身上收缴出的,装着各类药物的竹筒,展现在露出果然之色的槐大娘身前:“大娘,你和天意魔教有何关系?”
“我的确是神教中人。”
槐大娘也从怀中取出一根竹管,两相对比之下,完全可以看出是同一套。
甚至,这不仅仅是单纯的同一套,而是同一批,出自同一人之手!
“好。”
听见槐大娘干脆利落的承认,还有对天意魔教的称呼,安靖也不恼。
他又从怀中取出孽生魔身上残留的指虎碎片:“药管的主人……还有这指虎的主人,都是你的什么人?”
“丰大哥,还有小舒……”
槐大娘看向药管和指虎碎片,表情极其复杂。
但很快,她便释然,带着一丝怀念笑了起来:“他们死了对吗?终于终于……他们终于得以离开人世。”
如此说道,槐大娘反倒是安心下来,整个人松了一口气的模样。
这是什么态度?
安靖眉头微皱,他其实刚才就已经完全确认,槐大娘绝对是魔教中人。
但为什么?槐大娘却完全不为这些‘教友’的死而悲伤,反而有一种解脱的感觉?
第203章 命养命器(33)
其实槐大娘的身份这点很容易想明白。
如若说,勘明城是一座被天意魔教掌控的大城,那么实际上,这座城市的地脉也是被魔教掌控的。
既然如此,能生活在一个地脉节点中,以地脉养命的槐大娘,怎么可能和魔教没有关系?
加上身上的药味是如此熟悉,安靖他早就应该反应过来的。
而对方最初的反应,也的确证实了安靖的猜测药庄主和那威阳拳,的确都是槐大娘的熟人,甚至是不一般的熟人!
只能说,天意魔教的人,无论外表看上去有多正常,都已经完全和普通人不一样了……死了如此亲密的人却半点不悲伤,这就是他们‘如天’一般的淡漠。
“孩子,我没有疯。”
似是察觉到了安靖的不解,槐大娘将视线从指虎碎片上移开,目光平静,不带半分怨恨,只有欣慰。
她轻声道:“丰大哥(药副使)早已堕入邪魔恶道,错上加错,罪无可赦,他死在任何人手里都是活该,都是理所应当,更何况是你这样的好孩子?”
老太太平静地看向安靖,温和地微笑:“你若是能将他千刀万剐,我也只会开心,因这就是天意,他的命劫。”
“而我,在小时候被他救了一命,我会为了他那时的一丝善念而为他祈福……仅此而已。”
“至于小舒。”
侧过头,槐大娘看向指虎的碎片,语气复杂:“他一直都是好人……只是他父母都是堕入邪道的恶人恶鬼,献儿入教。”
“他是神教的牺牲,他自是神教人。”
“他一直都做得很好,虽然一直都在为神教做事,但并没有助恶为虐,而是踏踏实实做好自己一切应该做的事情……”
“譬如说追捕我这样的叛逃者?”安靖沉默到现在,听到这里时才抬起眉头,认真看向老太太:“悬命庄能在这靠近边疆的深山建立,想必也有他的一份功劳。”
“他可能的确不是什么纯粹的恶人,但也绝不是什么好人……助恶为虐,这个词,他逃不掉。”
“或许。”槐大娘没有反驳安靖的说法,她只是阐述自己的想法:“只是孩子,你我诞生于世,难道还能由自己抉择?”
“只要活着,哪怕仅仅是活着……可能也会助恶为虐。”
“人诞生不由己,只能是天意,而接下来如何在天意下走出自己的路……才是神教想要找到的答案。”
“请问……能将这碎片给我看看吗?”
槐大娘有些哀伤地问询,而安靖沉默地将指虎碎片交给她,令老人连连感谢道:“谢谢,谢谢……”
将指虎的碎片捧在手中,槐大娘凝视着它,轻轻抚摸:“我原本不知道小舒究竟如何,现在终于知道了……”
安靖算是感觉到了……通过黎教习死前的话语,还有槐大娘的说法,他隐约能猜出,天意魔教原本教义究竟为何。
从无尽繁杂的天地中,找到真正的‘我意’,这隐藏于诸多杂念中的本意,就是指引我的‘神’。
而能引领我顺着我意行走的,只靠个人的奋斗是不够的,这无法预测的机缘与自我共同踏出的道路,便是‘天’。
这才是‘天意’。
寻我意,行我路,履我道。
顺应自己天生的性格而行事,追逐自己认定的目标,行走在‘上天’展示给自己的道路上,最终成为‘真正的自己’,也即是所谓的‘天意’。
不得不说,这一套教义甚至可以说得上是一个【正】,最多就是有点不【善】,不惠【众】。
但为何,天意教会变成天意魔教?
“靖玄,大娘她虽然也是天意教成员,但实际上很可能……”
与此同时,幽如晦也靠过来,轻声将槐大娘的过去告诉了安靖。
事到如今,幽如晦也大概猜出了安靖的真实身份。
她毕竟也是相当聪明的人,只是常年居于深宫,不晓人际。
但从安靖和槐大娘交流的只言片语,她完全能听出,眼前这位‘尘黎天才’,其实也和魔教有莫大关联……
甚至,他就是斩杀了那些魔教庄主,从魔教培养地逃出来的‘叛逃者’!
而槐大娘认识的那些熟人,甚至或多或少都死于靖玄之手!
而他们这一群人却凑到了一起。
命数因缘巧合……却也理所当然。
幽如晦在感慨之余,也不禁有些明悟:难怪他这么自信,这么强……能从天意魔教杀出来,自然也能把真魔教杀翻!
但奇怪的是,槐大娘对此并不愤怒,而安靖也表现的异常平静。
“还魂借气……原来如此,这就是你的命格。”
知晓这一切后,安靖再次看向槐大娘,目光恍然:“药庄主的命格,也是还魂借气而血丹大药的核心,那‘宝皿’承载的命格,还是还魂借气!”
安靖明白了,甚至就连为何槐大娘明明身处于魔教,却仍然怀有这般仁善,乐于助人心思这点都明白了。
“他们是要用你来温养宝鼎……他们把你养着,就是等着你死!”
他喃喃自语,看向槐大娘的目光锋锐了起来:“原来如此,大娘,你就是他们一直以来养着的‘人造命器’!”
命器,除却天生地造外,最常见的便是‘持命者死后,精魂神念寄托于物,缔为命器’。
槐大娘养命多年,乐于助人,命格强大,无论是寿寝正终还是亡于意外,只要她死,精魂必然会在勘明城地脉的影响下,凝结在她日常所用的一事物上,而那个事物……就会成为全新的‘养命皿’!
等槐大娘一死,她的命格命器,就会成为天意魔教再开一个全新‘悬命庄’的核心!
“甚至,大娘。”明白了一切,安靖沉声道:“难道就没想过……造成你一切苦难的那个源头,有点太巧了吗?”
“整个商队几乎死绝,只剩下你一个觉醒了命格的孩童存活,而就在这时,北巡使赶到,救下了你。”
“你不觉得,这一切太过巧合,就像是某种被计划好了的事情一样吗?”
第204章 帝印文书(43)
听见安靖辛辣的猜测和质疑,槐大娘看向少年,与那锋锐如刃的目光对视。
“孩子,你的想法我早就想过,这么多年,每一种我都想过。”
直视那质疑的目光,老人缓缓直起腰椎,她淡淡道:“我相信,神教绝对会做出这些事。他们绝对因势利导,造就出一出出悲喜剧,缔造出一位位持命子。”
“但!神教从不掩饰自己会做这些事!”
“安靖,这个人间的苦难,不能全部都怪在神教头上!”
如此说道,槐大娘的声音愈发坚定:“灵花之美,是我所喜所欲。恶虎之力,超乎我与我父预料。”
“终究到底,是我的选择导致了这一切,北巡使大人可能坐视了我父亲和整个商队的死,只是看我命格觉醒,这才下手救下了我……”
“但要将一切都怪在其他人,怪在神教身上?太荒谬了不是吗?”
“神教若是此世一切之恶的源头就好了,那样的话,太多事情就变得无比简单。”
如此说道,槐大娘以前所未有的认真口吻道:“所以我相信,至少那次,唯独那次……是他们心中的善念救了我。”
“而我,会为了这一丝善而祈福。自那之后,我发誓我会帮助任何一个我能帮助的人,因这就是我选的命,我选的路,我的神……”
“我的,天意。”
与此同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