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的安靖心中疑虑翻腾,他已经准备好一切,就等着一个多云的夜。
这一天没有让安靖等太久。
山中不知岁月,但季节却显而易见,最近天气愈发炎热,显然逐渐入夏,随着长风吹拂,厚重的云层开始遮蔽天地。
眺望远山,漆黑如墨般的阴云轮廓随风涌动,扩张,如活物一般,散发出森然凝重的压迫感。
风雨欲来。
“今天就到这里了。”
即便是悬命庄的教习,也不会让人在这种情况下训练,他让少年少女们解散,各自回宿舍等待。
“叶祁,阿仓,你们俩等一下。”
解散时,安靖示意关系最好的两位朋友留下,顾叶祁自然是快乐的答应,仓廪足本来也挺好奇,但想到某种可能后,他不禁打了个寒战:“等等,靖哥,你不会要让我们在暴雨中练武吧?”
“虽然的确有用,但是我怕寒气入体……”
“我看起来有这么恐怖吗?”安靖困惑地眨了眨眼:“你们是不是把我想的太坏了点?我很照顾兄弟姐妹的。”
他浑然忘记自己为自己小队安排的练腿日令其他八名成员痛苦地一听见练腿日就想要说自己肚子疼,顾叶祁与仓廪足作为他的副手还要经常陪他加练。
少年正色道:“你们误会了,我只是有些事要交代你们。”
如此说着,安靖将两本小册子交给对方:“这是我对临渊养气桩和贯甲真劲的心得,其中有一些……你们也知道来自何处的武技。”
在两人惊喜的目光中,安靖神情却颇为严肃:“庄主对我说不能外传,我也不想违背庄子的规矩,但你们大概也能看出来吧?庄主要我们学习的战阵……我们的入门试炼,或许就是要去狩猎凶兽。”
“嗯……的确。”顾叶祁微微点头认可,大家都和张盈相处过很长一段时间,自然知晓凶兽的可怖。
仓廪足迟疑了一会后也道:“我倒觉得可能不是一般的凶兽那战阵对付的东西很大,亦或是非常危险。”
“或许,是有妖邪血脉的凶兽也不一定。”
“嗯,我正是担心这一点。”安靖也不否认这种猜测:“无论怎么说,这都很危险。”
“实话实说吧,我真不希望你们死,所以哪怕冒着违规的风险,我也要把我的心得传授给们。”
“等等。”察觉到了什么,顾叶祁此时却皱起眉头:“安大哥,你这是……要去做一些危险的事?”
仓廪足全然没有顾叶祁这么敏锐,但一听这话也反应过来,安靖这态度显然是在交代身后事不,倒也没到这个地步,但也完全听得出安靖的忧虑:“有什么事,我们能帮忙吗?”
“你们能变强一点,保护好自己,对我的帮助就够大。”
安靖叹了口气,如果不是两人修行贯甲真劲的进度偏慢,他早就将自己的心得交给他们了水平不够,学他的技巧只会让他们受伤:“认识的人一个离开,我也不希望你们两个突然有天离开了。”
他拍了拍两人的肩膀:“努力吧。”
轰隆。
一道耀眼的闪电从远方的天穹垂落于山,接天连地,令整个世界一片苍白。
暴雨降下。
两人看向安靖,然后沉默地点头。
时间流逝。
深夜。
漆黑的宿舍,一道雷光亮起,而后光芒消逝,留在暗中的只有一对睁开的眼眸。
安靖起身,先换上了一套备好的衣服,原本的衣物堆叠起来,放在被中大致团成一个人形。
以他的力量,可以轻松将湿衣抖干,但保险起见,还是换一件用来探索比较好。
悄无声息地离开宿舍,暴雨倾盆,遮掩脚步,阴云遮蔽星月,掩盖身形,安靖以最快的速度越过药阁,一路朝着东山田庄而去。
药阁。
药庄主,亦或是说,药副使。
白发苍苍的老人眯起眼睛,双眸中的幽绿色焰光收缩,让他能清楚看见一个红色的血气虚影从宿舍离开,一路朝着东山田庄而去。
“呵呵……”他低声自语,语气温和:“的确和北巡使大人说的那样,越是聪明的孩子,就越是喜欢探索秘密。”
“好事!”
他露出开怀地笑容:“循规蹈矩之辈,下乘也。”
“只有能打破对内心深处,对‘威严’和‘规矩’,‘神’与‘生死’,甚至对‘天意’与‘宿命’的敬畏,自己寻找自己想要的答案,才是我‘天意神教’中人!”
“安靖……你会是‘星宿天官’还是‘诸煞神将’?‘玄阴神女’自是不可能的了,但如果是‘七煞……’”
微微摇头,天意神教药副使似乎觉得自己的猜测太过离谱,故而闭口不语。
但他还是注视着安靖的方向,微笑着转过头,坐回了椅子。
看了看时间,老人拿起一座沙漏,将其颠倒,开始计时。
药副使端起茶抿了一口,双眸中幽绿色的火摇曳不定:“定个时吧也不能让他随便乱逛,闹得太大。”
“但,真是好奇他发现真相时的感觉啊。”
与此同时。
【你已经被发现了】
神秘的清灵声音响起,奔行于夜的安靖却并不惊讶:“我知道。谢谢您上次的帮助,不过这次我很清楚,药庄主已经发现我了。”
【哦?】
那声音见安靖如此冷静的应对,不禁有些惊讶:【不错,不愧是有宿慧的。既然如此,你打算如何应对呢?】
“如果我没猜错的话。”
安靖并没有第一时间回答神秘声音的问题,而是自顾自地说道:“整个悬命庄,应该都是名扬西北的著名教派‘尊天神意教’所属,也即是世人口中的‘天意神教’。”
“而天意神教,还有另一个颇为知名的别称。”
“天意魔教。”
第21章 血丹大药
对于神秘声音,安靖当然也怀有怀疑。虽然对方帮助了自己,但说不定也别有心思?
不过事已至此,他也没有怀疑对方的余裕。到了这个分叉口,安靖要不相信对方,要不就得顺从魔教。
这很好选。
【嗯……看来你的确很清楚】
听见安靖如此坦然地陈述,神秘的声音顿了顿,然后才道:【你既然知道自己已经被发现,为何还能如此冷静?这可不是宿慧能解释的】
“他希望我去。”
即便宿慧也被神秘声音轻松看出,但安靖仍然平静,他淡淡道:“他已经给了足够多的提示,那次传授正法,他根本没有遮掩‘天意魔教’的身份。”
“实际上,除了没有自称魔教外,从头到尾,他们都没有藏。”
“这也是一次考验如果说看出皇天法直通武脉是通过,看出后土法是优秀卓越,那么看出天子法,就是悬命庄,亦或是说,魔教真正想要找出的‘天才’。”
“你以为我在门口等待时,出来的那些兽骨是恰巧吗?”
“你以为我从门口出来时,带着药水,走向东田山庄的药师也是恰巧吗?”
“没有那么巧啊……”
“这是最后的考验。‘立场’的考验。那里有一个真相正在等待我。”
“药庄主希望我去,而我也的确想去。”
【你一点也不惊讶】
神秘声音轻声道,安靖也不知道该笑还是该叹,只能用带着一丝苦涩的声音道:“因为我早就有所怀疑。”
“谁会真的花真金白银来北疆买灾民,还给他们治病呢?”
“只有那些真正需要‘生命’的人了。”
“又是检查根骨,又是询问生辰八字,因为他们需要的本来就是一条条生命,如若八字合适,自然愿意付出代价救活带回去。”
“之后悬命庄的那些邪教洗脑,培养遵从之心的程序,我在宿慧中本就有所认知,所以格外警惕就更别说那些奇怪的凶兽肉和药汁了。”
【那是妖魔肉,妖魔喜食智慧生灵,生灵服之亦会具有妖魔之凶性】
神秘声音平静地听着安靖讲述,只是偶尔开口点明:【以妖魔肉激发血脉凶性,提升肉身潜力,搭配‘无情水’压制妖魔邪气,提升魂魄耐性,相辅相成】
【唯一的副作用,潜移默化地改变人的性格这点,对于他们来说也不是问题】
【既然你都看出来这么多,为何还没有提早怀疑他们就是魔教】
“果然如此。”
安靖微微点头,他此刻已经跨过了本庄和东山田庄之间的道路:“我就说,绝大部分骑手和教习的性格有问题,太过不近人情了些。”
暴雨倾盆,安靖本能地擦了擦脸上的水,然后翻墙越过,进入庄内的一个棚屋:“至于为何看不出来……”
他沉默了一会,然后苦涩道:“或许是因为,他们表面对我们这些孩子还不错吧。”
“至少对还活着的这些,不错。”
“假如我只是一个普通人,我肯定已经完全被洗脑了,他们对我真的很好。”
“但是魔教为什么是魔教,我还是清楚的。”
吐出一口气,安靖的声音带着一丝罕见的疲惫,和近乎于恐惧的叹息:“我只是不想知道一些事情的真相。”
“但我必须要知道。”
东山田庄内有许多棚屋,遮蔽雨水,棚屋内摆放的是许多棕褐色的大水缸,几乎占满了整庭院的地面。
“这么多水缸摆放在这里干什么?”
平定心绪,安靖环视一圈,发现最起码有五十多缸,每一缸都用平石盖住,不禁有些纳闷:“接无根水?但为什么要用盖子和棚子盖住?”
“难不成里面有药,需要发酵?”
但是当安靖靠近后,却隐约能闻到一股古怪甜腥的药味。
这味道安靖很熟悉,与当初自己闻到的,从药阁处传来的怪异药味非常相似。
安靖皱眉,环视一枚水缸观察。
但靠近后,安靖发现水缸上有着字条。
上面写的是人的名字,还有生辰八字。
【谷景海,地古岩命,杂,资质下中】
熟悉的名字。
安靖记得这个名字代表的人。
那是一个有些寡言的孩子,岁数不大,喜欢一个人呆着,安靖曾经和他聊过一些家乡的问题,他怀念那片有着很多鱼儿的河滩,怀念夏日和哥哥追逐蜻蜓的日子。
霜劫毁了一切,让他失去了哥哥与父母,让他被叔叔卖出,孤独地来到这里。
水缸很大,足以放下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