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个荒野的大部落互相戒备，杀了对方的人要不偿命，要不战斗。在荒野的黑市，你可以偷盗出千，但是被发现，就得被吊在枯木台上，任由沙虫在身上筑巢，最后活生生成为沙虫繁殖的养料。
人们互相残杀，抢夺血钱，一场浩大的火拼最后可能只有一胜利者，但哪怕是这样的杀戮无算的武者，在路过白轻寒藏身的地洞时，也会哈哈一笑，抛下几块干粮。
就如同天意山上曾经发生的那样。
只要是有人在的地方，无论是有一位最强的强者建立了秩序，还是人们联合自发构筑出了规矩，沙子总是渐渐汇聚成沙堆，天降的雨水露珠总是汇聚成大海。
人是与天相似，又与天相反之物，天地趋于混乱和无序，而人趋向于规则与秩序。
但人会死，而天地又会孕育新的生命，最强大的武者可以令天地尊其为道，而这样的武者也将会令天地的混乱重归秩序，带来新的生机。
此乃阴阳生死，动静正反之道的真理，亦是太阴之末，少阴之生的根本真意。
领悟了这一点，白轻寒再回过头看。
她看见，那位战胜外来宗师的留山宗师，最后也没有留在山中，而是执掌了一处法坛。
他说，他已经不再能无忧无虑地呆在山中，他的心中有了怒气与豪气，他要依照自己的意志，去缔造自己心中的天意。
他可以如西巡使那般，收取血税，吞食他人之命，构己之命。
也可如北巡使，混入天朝天宗，如蜘蛛编网，在这片天地间构筑因果脉络。
亦可如幽巡使，混迹幽黎冥海，与鬼神死者为伍，呼应召唤，达成契约，宛如一种活着的法则。
还可以如海巡使，培育海兽精灵，彻底不与人为伍，而是专心致志创造自己想要的生命。
血税食人。因果吞命。幽魂之则勾连生死，无论善恶皆归冥土。
生灵之道更是优胜劣汰，死于海中巨兽之口的人命何止十倍于西巡使？但那些海贝海草，又养活了多少的海域人族？
白轻寒明白了。
这一切都是天意。
所以是人意。
那是一种纯粹心中的准则，比高天还要高，唯有高天之上的星辰可以与之并列。
每个人都不一样，都独一无二，所以才能构成尘世寰宇万千迷梦，构成这无尽红尘天地万物。
这世间，没有任何规矩让人这么做，没有任何强硬的天条让人这么做，没有任何强迫的教规让人这么做。
但是，自然而然，在自由的人推动下，【规则】与【道律】自己会出现。
天意山，没有任何法规是强迫的，没有任何力量可以顺着教规去自动惩戒任何人，那只是一种约定俗成，一种大家相处的默契或许会有‘执法使’去强制执行惩罚，可若是你比执法使更强，比司律使更凶，那天意教的‘教规’也约束不了你。
当然。当然。最强大的人，就可以制定最强大的规则，在天意山，人人都自由，人人也都不自由。
所以，失去了宁静的天意教徒，就会离开天意山。
他们的心在躁动，所以要创造一些东西。
北巡使，西巡使，那些被外派到外侧，那些自己主动离开天意山的天意魔徒，都在尝试用自己的方法，去建立一套规矩。
去成为……
“去成为天。”
白轻寒轻声念诵天意教的颂词：“伟哉皇天造此身，世人愚昧不知恩。”
“生死命劫归何处？唯有我路是明灯。”
“引我路者神。行神道者天。明天意者圣。”
“神教之人，修持的神意各不相同，那些无法领悟天意神意，神意我意的人，终其一生，都只是寻常武徒武者，绝不可能得到真传，哪怕我是玄阴神女也是一样。”
“在我明悟此意后，我发现我修行皇天后土法更加顺遂。”
“而在
“这就是奖励，亦或是一种认可？亦或是说，一种考验？我不知道，我只是觉得，是时候开始修行了，于是我便修行。”
“这就是我在天意教的见闻……和我想象完全不一样的天地。”
第362章 《至上天人真解》
“说得好听。”
安靖如此评价：“但归于实践，不过是重演天地之法，搞什么不知所谓的弱肉强食，适者生存的一套。”
他在白轻寒讲述的时候一直都在认真聆听，直到对方讲述结束，这才摇头锐评：“人求的不过是安心，所以设立诸法道则，开发技艺修行，抱团依附强者，以求无忧的生存。”
“而天意魔教的魔就在于，用自由消灭了人的安心……诸行皆许，包括杀生；强不庇弱，物竞天择。究其本质，就是以自由之名，让人为了生存而焦虑，以焦虑催内卷，以内卷催进步，逼迫人将其他人视作敌人，不断地去战胜其他自由者。”
“血丹大药，百命转劫……我原本还不知道为何这些看似平和的秘法会被扭曲成这样，现在看来，答案或许很简单：内卷卷出来的。”
说到这里，安靖有些不屑道：“我也明白，为何那些人会离开天意山，去成为自己的‘天’了他们必须要在一个地方设立法度，掌控规则，成为自己规则中的至高者，从中收回安心感。”
“他们看似自由，实际上是安心感的奴仆，需要付出一生的时间来争取自己的平静。”
“你说的对。”白轻寒虽然不太理解内卷这个词是什么，但顾名思义，她能粗略了解安靖想要表达的意思。
她重复了几次‘内卷’之词，叹息道：“神教从未说过食人，但以自由之名行事，终究会有人会选择去剥削弱民。无人能长生不死，若是这种行为在短时间有益，那它就始终不会消失。”
“但我总感觉，神教真正的教义并不是‘自由’，而是更根源的一些东西……可我想不到那是什么。”
安靖微微点头。
白轻寒思考的已经很深了。
她的确没有被天意魔教的表面迷惑，而是尝试深入探求它最核心的教义本质在这个角度上，白轻寒的确无愧于神女之名，比西巡使这种仅仅是触及表皮的人要强得多。
但是安靖更甚一步。
作为真正【叛教】而出的人，他早就敏锐地察觉到，天意魔教的核心思想，根本不是自由，也不是弱肉强食，更不是什么后面的什么内卷竞争。
那些都是由天意祖师最初的大道之念衍生而出的后来之物，都是支流。
而那最初的大道之念……
“【叛逆】？【质疑】？”
安靖也只是一个朦朦胧胧的想法，他是领悟了皇天后土法，掌握了执天时的人，通过对功法内核的思索体会，他隐隐约约有了一种感觉：“执天时，是打破了固有之时，再掌我时……是【再定义】？不对，感觉都不对……”
思索之时，安靖想到了今衍华曾说过的，天意魔教的起源。
天意祖师最初乃是上玄教的一位凌霄，因为不明原因，叛上玄教而出，汇当时中恒道洲诸多宗门的不安定份子，创天意教，跨越天海而抵北玄祭洲。
天意祖师立天意山门于西海之滨，与那时还不是天宗的御神大廷敌对，哪怕是后来御神大廷成就天宗，一直到在大劫中覆灭，天意魔教依旧存续至今。
为什么天意魔教能长盛不衰？
它为什么能吸引那些‘不安定份子’？
安靖若有所悟：“要理解一存在，最好的方法是对应它真正的对手。”
“天意魔教的对手，不是其他上门宗门，它的对手，是上玄教和北辰帝朝。”
“这两个势力的特征，就是要铸造天庭，缔造秩序……但这也不对，天意魔教并不是要反抗秩序，他们是要建设自己的秩序这么说来，天意魔教也想要建设天庭？”
“不对。”
安靖突然发现，除却天庭外，上玄教和北辰帝朝之间还有一个共性。
“天庭本质上就是道庭，建设天庭，就是复还上古道庭的秩序……”
他喃喃自语：“这才是上玄教和北辰帝朝最相似的地方……这两个势力，乃至于之前与天意魔教争锋的‘御神大廷’，都是要复还上古道庭秩序的天宗！”
“但天意魔教不同按照小白所说，天意魔教直接废弃了一切怀虚大仙人设下的‘道律’，从零开始！”
“逾越，越界，超越，打破固有常规……”
安靖的脑海中，想起了自己前世。那是一场席卷了全世界的战争，打碎了人们所有的界限和固有思想，消灭了国家这一概念，建立起了过去人类只存在于想象中的命运共同体。
不是消灭一个国家后，建设一个新的国家；而是消灭一个国家后，建设一个全新的，谁也不知道的新事物……
那才是真正的新世新天。
安靖恍然：“难道说，天意魔教的目的，是想要寻找出一种超越上古道庭秩序的‘新天’？！”
嗡
安靖与白轻寒之间，那本薄薄的图册突然亮起光芒。
北玄祭洲，西方天海。
【嗯？】
苍蓝星湖之中，突然一颗明亮的星辰大放光明，令正在检视寰宇天星流向的人影侧过头来，目露惊奇之色：【老东西……祖师遗留之道念微动？有人领悟了我神教教义真义？】
【这是我神教天生的四极法王，天地二相种子啊，甚至我这个教主之位……且看看是谁】
人影兴致勃勃地抬起手，顿时，星湖旋转，宛如天河奔流，无数复杂无比的气机勾连，宛如亿亿万万无穷无尽张大网缠绕在一起，构成了一个坚不可摧的尘世大阵。
而在这阵中，有一道赤金二色闪耀的光辉亮起，令这人影微微睁大眼睛：【居然……是我们的神将？】
【好啊】
人影哈哈一笑：【不愧是神命，在教外反而比教内更能明悟天意本意！看来我还大大地小觑了他，不愧是主动挣脱桎梏，越界破限之人！】
此刻，人影已经彻底放下了将安靖‘带回本山’的想法这领悟了天意神教真义的年轻神命，换成其他上门天宗，早就把他设为道子了。
但在天意神教，越是这样重要的人，他们越是不为他设下任何桎梏樊篱，任由对方在天地之间奔走。
至于向不向着神教？
无所谓。
只要领悟了这真义，他向着哪方，想要成为哪方，想要做什么事情，都是他的自由。
他，就是神教！
【可不能让其他人知道这点】
人影抬起手，在星湖中一点顿时，许多原本窥视着这赤金色二色大星的丝线网络全都被斩断，甚至，就连天意教内的诸多手段，也被人影干脆利落地直接斩断。
临江城。
安靖眉头微皱，拿起手中的图册。
而在那之上，《人仙炼体宝诀》六字逐渐隐没，《至上天人真解》全新的六个大字微微发光。
第363章 不离于宗，谓之天人
“人仙炼体宝诀……至上天人真解？”
安靖琢磨了一下“居然还能隔空现改，看来我的确一直都在被天意魔教那边的强者关注……但他们却不干涉我，也不强力带我走，真是奇哉怪哉。”
他抬起头看向同样陷入沉思的白轻寒：“这就是你带过来，准备交给我的典籍？”
“原本那个是。”
白轻寒看了眼图册，她倒也不奇怪安靖在给人带来意外这方面真的是一点也不意外：“至于现在的新典籍，我也没见过。”
“这大概说明，你所领悟的教义贴近真义……这是我准备出来见你时，突然出现在我身前的秘典，我猜是上面要我交给你的现在应该是又升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