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想要活着,自由的活下去!
也就是在此刻,十二组一百零八人心意相通,欲海翻腾之时。
以十二座玉台为核心,一道道浅青色的光纹亮起,从玉台蔓延至地面甚至是半空中,直至互相链接,构成了一巨大无比的古老阵纹,在众祭坛上缓缓旋转。
为首的药庄主向前迈出一步,以玉匕割手,挥洒鲜血,高声呼喝:“以血为,以魂为祭!”
“请尊神正法!”
其他环绕祭台,隐隐构成一个更加巨大阵势的讲师领队,也都齐齐用玉匕割手,挥洒鲜血,齐声高喝。
“请尊神正法!”“请尊神正法!”“请尊神正法!”
一时间,宛如山呼海啸,浩浩荡荡的声浪混杂骤然澎湃起来的狂风,瞬间就令命谷周边白雾沉降,阴云汇聚,明明是白昼却变得一片昏暗。
就在这天地不明,晨昏不分的混沌迷雾中。
一道朦朦胧胧,宛如由纯粹黑色雾气构成的幽晦巨手,便从悬命谷的深处缓缓探出。
然后,轻柔地盖在了十二座玉石祭台之上。
“铿锵!”
与此同时,受此刺激,十二座玉台齐齐绽放光芒。
与那谷内魔手不同,这些玉石祭台却是真正的神道祭物,内蕴无上剑意,如今受到天魔气息刺激,全部都释放锋锐剑意。
登时,一道道玉青剑气从白沙地深处激射而出,与那从谷中探出的幽晦巨手相持不下,迸发道道星光煞气,照彻天谷。
“成了!煞魔剑神,天意周转!”
做完这一切后,包括药庄主在内的所有人都神色萎靡,但老人眼中却无比振奋:“接下来就看这些材料的造化!”
“是生是死,全凭‘天命’!”
还未等药庄主话音落下,大阵正北,訾组中,一道明晃晃的星辰骤然升起。
那星辰源于一个端坐于玉台上的少女,她年龄不大,身形轻薄,似乎一阵风就会被吹走,但她此刻双目紧闭,心神沉于内景,神情坚毅无比。
白轻寒头顶的星辰明晃如月,盈缺不定,绽放玉白光辉,悬浮于剑气与魔手之间。
一道月白色的星光从她的脑后亮起,周流成环,在白轻寒头颅后方结成了一圈光轮。
这光轮玉白,轮转之间,显化出盈缺诸月异象图腾,泛起一种无可名状的玄阴冰寒之色,丝丝缕缕,玄阴之意四溢,在周边虚凝出道道玄奥纹路,令白轻寒所在的祭台和周边的土地都凝结出一圈白雾与冰霜。
“这是……”
最开始药庄主还没有反应过来,但他很快就陷入狂喜:“好好好!七命之【星煞奇命】!”
“天星异象,道纹图腾;南斗中天,身寄太阴!”
“此乃【阳死阴生】之格,玄阴天星之命!”
第34章 七命
七命者,乃恶、异、杂、本、奇、神、天。
天命神命,若非仙神转世,天意庇护,绝不可有。
故而人世间最珍贵的命格,便是【奇命】。
奇命中,亦有‘天罡地煞,山海星天’之分。
白轻寒所得之命,正是诸多星煞奇命中,最为尊贵的【玄阴星命】!
仪轨才开,就有玄阴星命,哪怕是接下来的人全都死了也值了!
这句话虽然在药庄主心中澎湃,但却并没有说出来。
因为他很清楚,这一批材料质量好的超乎想象,现在出一个最珍贵的【天星之命】,不代表后续就没有第二个了!
须知,【皇天星煞大仪】乃是借宇外天魔与皇天正神之力,令受仪者陷入天魔侵扰之劫,而后以仙天正神之力将其破开,借这混沌未明的玄元之气勾连命数,是以魔求道,以死生命,以劫存神之秘仪。
这‘悬命谷’正是怀虚大劫时,一位剑仙降魔伏邪之地,天生就寄存神魔星煞之意,最是能提升仪祭之能!
如此阴阳交错,生死轮转,受仪者便有一定可能进入不同的悟道状态,如若能度过,便可觉醒命格!
“白轻寒……”
看了眼名册,确认命格觉醒者的名字,药庄主心满意足地点了点头:“不愧是从瀚海中捞出来的孤儿,能从十年前的魔劫幸存至今,果然非同小可。”
“继续!”他此刻兴致高涨,又用玉匕划手,洒出一蓬鲜血:“礼敬皇天,以明天意!”
其余祭者也纷纷维持仪祭:“礼敬皇天,以明天意!”
大阵的光在整个白沙地地下闪烁,宛如青色的光墨勾勒而成的山海云纹,所有人的气机与仪轨完全勾连,其中的成功者会帮他们维持仪轨,减少消耗。
失败死去的‘耗材’,其魂魄血气,所有的一切,都将在仪轨后化作血丹大药,返还于他们这些主持者的身上,可增长修为,加持寿数。
这也是为何他们会认真不藏私地培养这些少年少女的原因成功者和侥幸没死运气好的,会成为他们的一员,而失败者也会成为他们的一部分。
天意近道,以万物为祭,损有余而补不足。
他们现在泼洒的鲜血,就是‘祭之损’,而仪式后的反馈,便是‘祭之补’!
就这样,大仪继续着。
与此同时。
仪祭大阵中,安靖陷入了回忆。
他回忆起自己的一生。
安靖出生时,安父正在参加第三次科举。当他再次落第,彻底放弃,准备回老家继承家业的那一天,恰逢瀚海魔灾,断了北直道。
安父一路撵转从神京归来,过程之艰辛且不提,其子安靖已经两岁,机警聪颖,看见家中出现一个不认识满面胡子的高大男人,立刻呼喊邻里乡亲将其按倒在地。
在乡众松开这位他们以为早就死在魔灾中的谷丰县才子后,灰头土脸的安父并不以为意,反而哈哈大笑,一手抱着狠狠地掐他腰的发妻安沈氏,一手抱着这他出发前就已怀上,却因灾劫迟迟不得见面的亲子,高呼此子类我。
他想的太多,因为安靖远比他要聪明。
谷丰安家本是武功世家,祖上乃是响应大辰世祖开疆令,拓北开疆的征拓武者,家中良田百亩,旱田成园,城中亦有产业,不然也撑不起安父屡次科举的消耗。
弃文从武,归来继承家业的安父虽然忙碌,但仍会抽空读阅古籍,安靖也会在一旁坐着,摇头晃脑地跟着父亲复诵。
一开始还以为是小孩子凑热闹,但安父很快就发现安靖似能听懂,甚至不仅能听懂,还能看懂。
安父大奇,随手抽出一本《鸿烈天文》,翻开书指着道:“这读得懂吗?”
安靖扫过文字,脑海中浮现出诸多信息,这些文字他似乎以前就读过,虽然有些字字形不太一样,但完全能认出,便顺文念诵:“天未形,冯冯翼翼,洞洞,故曰太昭……”
越读越流畅,安靖到最后甚至摇头晃脑起来。
安父顿时陷入幸福的苦恼他的孩子似乎是个生而知之的天星下凡,比他这个老子聪明多了。
大辰讲究天命,时有星辰下凡之说,故而安氏一族也不起疑,只是安父本人习文固然小有成就,功名在身,可水平也就那样了,教导宿慧天星,他哪里配。
而习武的话,安父虽然天赋不佳,前后修行二三十年也就初窥门径,还在‘内息如河’境界,但家中典藏武经高深,据说直通【武脉】,他大可以为孩子打实基础,然后送安靖入武院研读。
大辰以武立国,以法持国,文武都是此世正道,他做不出决定,便打算等到安靖身体长成再说。
在此之前,他会为安靖打好所有基础。
谷丰县位于大辰极北,曾是瀚北道玄阙州下辖的一座拓荒村,如今已经繁荣称县。再向北,就是边疆之地,以及把守大辰北疆与蛮荒大门的青玉关。
谷丰县周边的妖邪荒兽,早两百年前就被先祖与征辟武军斩杀干净,故而安靖的成长颇为平和。
安靖六岁那年,边疆贸易大盛,谷丰县作为商路中继愈发繁盛,安父也参与其中,变得忙碌,安靖交由安母安沈氏培养。
安沈氏也是武家儿女,虽然也天赋不佳,但启蒙却是无碍。
谷丰安家逐渐兴盛,日子越来越红火,安靖也垒实了身体根基,亦能通读典籍,周边所有先生都惊呼不愧是举人之子,未来必可踏足神京,高中金榜,继而授长生。
可好景不长,安靖九岁那年一个夏日,边疆贸易的集市突然关停。
容易的生意做不成了,安父只好带队去青玉关跑商。
可没等他出发多久,北边便传来开战的消息。
北蛮十三王集合三十万大军入侵,大展旌旗,黑云如倾压向边疆。
奉帝命,大辰定北大将军率军征讨,大军蹄声撼天动地。
自青玉关至白露河,自云古县至明山城,玄阙山以北一百二十城无处不是战场。
两年不到,双方将整个北原打的凋零疲敝,安父也彻底失踪。
恰逢千年一遇的霜劫侵袭,原本就是勉强支撑的北疆万民顿时苦不堪言。
其实霜劫早有预兆。
不谈瀚海魔灾,北疆外的蛮荒已经察觉到冬日一年比一年冷,他们的收获与牧群也越来越少,越来越小。
之前的贸易正是最后的挣扎,掏空所有积蓄还是难以求活的北蛮诸部不得不联合在一起,他们已无退路,将会竭尽一切南下。
安家乃至于整个谷丰县迅速地衰败下去。
因为战时苛税,因为军队征用,也是因为霜劫南倾,庄稼冻毙。
久旱不雨,天倾巨雪……再加上北蛮侵袭,所有人都陷入绝望。
在食尽存粮之前,谷丰县只得举县逃亡。
逃荒难。
存粮很快就吃完,霜劫之下也无野菜,只能啃噬树皮,破冰觅根,就连观音土都难以吃到。
再然后……便是易子而食,析骸以爨。
吃人。
就是这么简单,就是这么直接。在那个时候,便是‘岁大饥,人相食’。
安家这些年积蓄不少,还不至于如此落魄,但也没好多少。
毕竟产业大多都是土地和家畜等实业,安父更是热衷购买古籍藏书,耗费不少家财。
这在过去的确是提升门第,蕴养家门的方法,如若能和平发展二三十年,家中出一位内壮武师亦或是受文官,便足以成为北疆大族。
但大战灾荒齐来,什么家境什么门第全都是浮尘,家畜充军,庄稼旱死,藏书与武经如同废纸,而土地在这个年景一文不值。
家中的老人舍不得这代代先祖用血汗和人命开垦出来的田地基业,选择死在故乡。
剩下来的族人也在一次次的马匪劫掠,官兵抽丁中散落。
最终,在来到北疆大河怀河前,昔日安家已经四散殆尽。
安靖与母亲联手杀出重重围困,无论是流民,劫匪,马匪还是人牙全部都击溃突破,他们一路艰苦跋涉,最终以母亲重伤为代价,来到北疆中枢明山城旁。
这便是他过去的一生。
一连串的记忆宛如光影,在安靖的心头徘徊。
朦胧之间,他的眼前出现了一片彻底的漆黑。
非光,非影,非星,非神,虚无寂寥,混混沌沌。
彻底的瞢在他眼前流淌。
而后发出声音。
【何为尔之天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