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珏尔将军说的也没错。”
离开了营地,孙轩摇摇头,他是尘黎本地人,很清楚百部这一套:“百部内斗一直都是这样的,几千年了从没变过,将军若是不趁现在杀了旧王族,到时候肯定会有人把他的功劳归功到王族身上,等战争结束,他自身难保,咱们也不会救他。”
“不过他可以和我们说啊,让他回宗当个客卿长老又不难。”
孙轩最不满的是这一点,杀个旧王族而已,对于百部人算是家常便饭:“亦或是请我们早点走,到时候就说旧王族失踪了,被天魔杀害了呗,反正这种小事又不需要核实。”
“我猜,珏尔将军就是觉得这是件小事,所以才没和咱们说。”
曲颜看向一旁正在从废墟中抢救物资的珏尔部军人,不禁叹了口气,过去一锤将废墟上沉重的土石扫开,在对方的感谢声中,她摇着头走回来:“难不成真的是咱们多管闲事了?”
“算不上。”齐合正低声道,他看问题总是直抵本质:“天魔在最近这几十年里一直都在煽动诸部内部的仇恨,将军与王室,高层与底层,商人与牧民,男性和女性,宗门武者和部落武者……它们在不断地分化诸部之间的人,令仇恨激增,看不见问题的实质。”
“事到如今,哪怕是没有天魔,这团仇恨之火也已经燃烧起来了。天魔是引子,但现在,百部之间的憎恨已经是真实不虚的,哪怕是大猎魔结束,百部的战争恐怕还会继续,直到最后这一代人全部死干净,才能迎来新的和平。”
“不对。”
谷飞眉头紧皱,他总感觉自己不爽的地方不在于这里:“我总觉得,珏尔将军对咱们的仇恨不仅仅是在这……他真的很仇视宗门,明明咱们特意下山拼死战斗帮他。”
“哪怕是一同奋战,他对咱们也没有任何好感,甚至感觉咱们是在假惺惺地做好事他为什么有这么大的敌意?这就是我不理解,感觉很不爽的地方。”
“谷兄弟说的是对的。”
而沉默至今的南怀景开口,他语气沉重:“他的确恨我们……因为天魔能利用的憎恨,人也能利用。”
“现在想来,恐怕不全是天魔。整个尘黎百部互相仇视,容易分裂,极其容易内斗的本质,是咱们宗门特意设计的。”
此言一出,顿时就让其余四人一愣,紧接着恍然。
他们都是宗门真传,每一个都聪明绝顶,对这百部局势只需要一点就通,前提是他们能想对地方。
“难怪珏尔将军那么愤怒。”
反应过来后,谷飞才理解了将军为何一直都面带不满恼怒的原因,因为在这些百部之人眼中,一直都是宗门的大手让他们疲于奔命,天魔之前,难不成百部就不内斗吗?天魔来了之后,无非就是杀的更加惨烈一点。
借着天魔的手,他好歹还能多做点事,多杀点相反阵营的人,若是能将王族清除掉,那他就在珏尔部说一不二,肃清一切杂乱的声音,未来几百年,至少他活着的时候,珏尔部就能太平休养生息。
而自己等人为了所谓的‘公道’,把‘无辜的王族’放走,平白无故让他功亏一篑。
这在珏尔将军看来,又是一次宗门的干涉,似乎就是宗门的意志,绝对不让珏尔部这种有神藏传承的王部能够安定发展,必须要留一个‘尾巴’,让珏尔部的统治者疲于奔命,无法专心治理。
他们说珏尔将军在战争期间内斗是疯了,而在珏尔将军看来,明镜宗在战争期间还不忘搞平衡制衡,祸乱珏尔部,也实在是疯了。
“但……”
谷飞心中那种郁闷窝火的感觉更加严重了:“王族真的没犯错,尤其是那位年轻的小王‘崔俱广’作战敢为先登,身先士卒,非常勇猛。”
“非要赶尽杀绝……他妈的,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
“哈。”孙轩笑了起来:“这不就说明他威胁度高,必须要杀吗?”
“再怎么勇猛,也不过是个武者,还能比珏尔将军和神藏天魔厮杀来的功劳大?他所谓的身先士卒,不过是夺人眼球罢了,过个几十年,大家都没真的见过珏尔将军与天魔的大战,但恐怕都能记住他们的王在守城之战时身先士卒啊。”
“……将军错了。宗门错了。”
而南怀景闭着眼睛,他又沉默了一会,才说出这句话:“我们也错了。”
长长地叹了口气,南怀景此刻双眸中跃动着炽白色的灵光,他的命格【革故鼎新】正在被印证:“无论如何,大猎魔期间都不能内斗,天魔还在,这样的行径只会让它们更加壮大,甚至侵蚀更多。”
“宗门对百部的管理制度也的确是让百部疲于奔命,难以发展,而且这些也令百部成为天魔污染的温床。”
“我们错,不是错在阻止,而是事情做得不彻底我们要不就重扶王族回归正统,让将军跟咱们回宗当个客卿长老,要不就把那小王带回宗养个生老病死,总而言之,我们不能让矛盾继续存在,一定要把问题解决,而不是想着既要又要,结果中途半端。”
“当然,要我看,最错的,还是它。”
谷飞抬起头,想到了那个词,他与南怀景对视,两人同时道:“宗门对尘黎百部的政策!”
归根结底,通过搅乱百部内部,让整个尘黎的武者势力变得便于控制,这件事本身就有极大的可能是天魔涌现的起因。
五宗之间的争斗,都是用百部各部作为代理人进行,他们的生死斗争本质上就是被五宗控制的舞台剧,这样控制,虽然可能被称之为精妙,但总的来说,无非就是在积累不满和憎恨,然后……让天魔出现。
“宗门的相关政策必须要改革了,在这样下去,不说诸部离心离德,咱们尘黎完全就要变成天魔窝。”
南怀景斩钉截铁道:“我们在剿魔期间停止内斗,阻止无辜之人死亡,这显然是对的,珏尔将军意图消灭所有不安定因素,让部族可以轻装上阵好好发展,这也是对的。王族为了守城浴血奋战,遇到危险想要活下来保全性命,哪怕效果不多,但他的行为毫无疑问也是对的。”
“一个错误的开端,只会让后续所有的正确都变成错误……若是想要制止事态朝着深渊滑落,就必须从头到尾,完全将宗门的相关政策都改个遍!”
“革新,必须要革新!”
第727章 承天大命之主
南怀景的话语,虽然有些不切实际,但却得到了在场其他四人的认可。
他们五人作为真传,虽是下山历劫搏杀,增添命格气运,但也是为了更好地理解这个世界和自己所在势力的本质。
若是只知道战斗和屠戮,那人与天魔也没有本质区别。
所谓真传,就要有这种视宗门为己,改天换地的气势。
不过现在,珏尔部是不能继续呆了,他们商量了一会后,便前去其他地牢区,将其他明镜宗的内外门弟子领了出来,准备回宗。
珏尔将军要怎么和宗门那边扯皮,他们是懒得管了,反正打退了天魔就行,这百部战事多得很,他们有的是地方可以继续战斗。
不过有不少师弟师妹受伤,这外面也没有治疗条件,五人决定还是先回宗整顿一下,然后再考虑后续。
一队车马行走在百部凋敝残缺的乡村道路上,一座座被战火侵扰,人民疲惫麻木的村庄正在从战争的伤痛中恢复,一道道烟柱在死亡般的寂静中升起,不知是炊烟还是故居被点燃的哀叹。
夏风炎炎,有些受伤的明镜宗弟子口渴,车队来到河畔取水烧热,正好也清洗一下身体和伤口。
“这水里面有毒。”
孙轩朝着每一个煮水的大缸中都丢入一颗丹药,他解释道:“天魔早就污染了上游,虽然我师父他们已经去净化了,但土壤中还是留有余毒,烧熟了安全,但还是再净化一次比较好。”
“这天魔到底图啥?”
谷飞一屁股坐在河畔的大石头上,今天还算太平,他只斩了二十多头意图袭击车队的魔怪,但也把他累得够呛,这位紫眸武者甩着手抱怨道:“自己不活了也要杀人,哪有活物是这样的?”
“真要懂了,那天魔还至于是麻烦吗?”
曲颜毫不客气地一屁股把谷飞挤到了一旁,她刚刚给所有人维护完法器,累得也够呛,她拿起一片石头,轻而易举就在河面上打出几十连漂:“没那么复杂,全杀了便是。”
想到自己莫名被珏尔部关押的经历,她摇起头:“比起本就不需要理解的天魔,还是人更难理解。”
“补给不够了。”
齐合正与南怀景并肩走来,两人刚刚在检查物资,侦查周边情况。
齐合正有些忧虑道:“周边的村子自己的粮食都不够,大部落甚至还在收缴余粮,收不到就强征,刚才南师兄就赶走了一群收粮的。”
“那群杂碎。”
而南怀景恶狠狠地看向南方:“收不到粮食就打人,就连给小孩的最后一碗米都要抢走,这群婊子养的玩意,和天魔一样毒。”
刚才他与齐合正问询周边村子有无余粮,没谈几句便有一队大部落的士兵过来,展示宣令后就开始挨家挨户搜刮粮食钱财,手脚还不干不净,若是有人反抗立刻便是一顿殴打,把人打的奄奄一息。
一家面容枯瘦的男女老少抱着孩子,哀求这些士兵留给他们一日口粮,他们好留些力气找点其他东西吃,却被对方粗暴推开,摔在地上,老人眼看就是不活了。
南怀景哪里能忍得了这种屁事?他出手将这群士兵全部痛殴一顿赶走,杀人者也杀了,最后留下了自己的玉镜作为信物。
但除此之外,他也不能多做什么,战争期间,这种村子数不胜数,根本就帮不过来。
“天魔是毒,终究只是一种天灾,要我说,人心可比天魔毒。”
孙轩是真的尘黎本地人,原本就在百部生活,他微微摇头:“没有天魔,百部一样互相厮杀,有了天魔,无非多个借口,杀的更狠点……甚至天魔会让宗门出手,下面的人不敢借此杀良冒功,要我说,这仗打的,其实还比过去讲点道理。”
“不然的话,刚才那村子,早就被全杀了,整个村子都充当军粮一不小心把这村子逼的投向天魔,他们也没活路。”
“孙师弟,你这样想法可要不得,人好歹能教化,天魔可不能。”
齐合正也是尘黎本地人,他摇头:“这么一说,搞的好像天魔成了人最后的威胁似的,那咱们难不成还得念着天魔的好,感谢它们给了平民百姓报复的能力?”
“嗨,一般人的憎恨哪里引得出天魔?脑袋不发癫,就一般死了全家的恨再多几倍,天魔也不会理你。”
孙轩也知道自己这话有些不太正确,便哈哈一笑,继续煮水祛毒,为受伤弟子疗伤去了:“实在没补给,我就把回元丹泡泡水,不顶饿,但应该撑得住回宗,就是有些人伤势可能会恶化,我也没办法。”
“怎么办?”
齐合正沉默地听着,他对孙轩对天魔的态度不以为意,却也明白对方说的是实情:没了天魔,只有人类,难道世道就能变好?指不定更差!当然,如果从一开始就没有天魔,越差的世道也有变好的可能。
但现在不是思考这个的时候,他转过头,看向南怀景:“咱们把马杀了,然后轮流带着车赶路?”
“浪费战力,路上遇到天魔怎么办?但若是实在没法子……”
心中怒气未消,南怀景眉头紧皱,周边根本不太平,就和孙轩一样,如果有些村子被压迫的太狠,随时都有可能投向天魔全员魔化,这所谓的后方其实根本不后,随时都会变成前线。
“瞧!”
而疲惫的谷飞看向远方,他发现了什么,眼睛一亮:“远方有炊烟?看来后方多少还是有点粮食的!”
“那就去看看吧,若是还不愿交易,到时候杀马也来得及。”有了选择,南怀景也懒得继续琢磨,队伍在休整一段时间后,便朝着炊烟升起的方向出发。
只是曲颜还是有些疑惑:“怎么感觉……烟有点大呢?”
烟的确大。
因为那是整个村子都被点燃的烈火。
一队武者正在有条不紊地屠杀整个村庄,实力较弱的围住村子四方,然后释放鬼神,噬咬那些意图逃跑,躲藏在泥坑田埂间的农民。
而在村子的中央,几位武者正在举行仪祭,他们将村民的尸体和魂灵聚集在一起,用阵法笼罩。
炼魂。
“这,这是干什么?!”
看见这一幕,谷飞愕然失色,作为武者,他从未对凡人出过手,这可能是一种傲慢,但再怎么样的傲慢也比轻蔑与虐杀来得好。
尤其是他看见一位武者纵容自己豢养的鬼神将一个枯瘦的老农在他自己的田地中活生生吞掉时,只感觉热血一冲脑门,当即就要拔剑,而同为尘黎人的孙轩与齐合正也都怒目圆睁,曲颜也是一脸怒容。
无论如何,天魔杀人,和人杀人是不同的。天魔就是野兽,是敌人,是天灾,可人……人有些事,是绝不能做的。
咯咯咯……
但是,在他拔剑之前,他却听见了咬牙切齿的,什么东西崩断的声音。
一个高大的人影越过所有人,站在最前方。
南怀景拔出了自己的剑。
在这一瞬间,谷飞突然回忆起了那个传闻。
上上届真传第一,那个南怀景,三岁就亲眼看见自家村庄被盗匪攻破,全村惨死,只有他自己被丢在水井里才活了下来。
没有任何多余的废话,南怀景飞身扑出,还在半空时他周身三色轮转,已化作一道白光,轰鸣着贯穿大气,带着他以雷音一剑斩向那哈哈大笑着,放纵鬼神吞人的武者。
笑到一半,这武者就察觉到了南怀景的突袭,但已经什么都来不及了,伴随一次又一次膨胀的气浪,他整个人都被南怀景的剑光撕的粉碎,爆成一团血雾。
而他的鬼神也当即受契约反制,瞬息间就毙命爆发四散。
“谁?!”
村镇中,传来惊怒交加的惊呼,一位武脉跃出:“来者何……”
还未等他话说完,南怀景又杀了两位围住村庄的武者,而谷飞等人也已拔剑,朝着他们杀了过来。
此人的确是武脉,实力也的确不弱,但受了伤,又被实力不仅不比他弱还略强的谷飞等人围攻,自然是瞬息间就败下阵来,而南怀景把那些纵兽食人的武者都杀了后,也回到了村中,不管不顾,又是一剑要把这武者斩了!
“嗡!”
虽然之前败时没有任何征兆,但是遭遇了必死的危机,此人身上顿时涌现出了云霞一般的昏黄色雾气,如同河流一般奔流,构筑出了‘黄泉九曲’的阵法,挡住了南怀景的剑。
“泰冥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