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行且为之吧。
第6章 大师兄
接下来的事,便乏善可陈。
药副使将所有人都带去悬命庄后方的一处深潭溪谷,命所有人在此地洗净尘埃,而后又换上一套套款式相同的深灰色服饰。
这服饰与之前安靖看见的,那几个特殊的少年少女类似,但更加简陋一些。
接下来,便是记录名册。
“安靖,瀚北道玄阙州谷丰县,骨龄十一……”
“夏立,瀚海道瀚海州,骨龄十二……”
“唐远町,瀚北道流光州来凤城,骨龄九……”
安靖在最前方垂目,将所有点名和记录的声音都默默记下,分析来历。
悬命庄搜集的,大多都是在瀚海以北这块遭了霜劫的孩童与少年少女,其中最偏远的,是瀚海三道中瀚南道的一位名为‘白轻寒’的女孩。
她遭的大概不是霜劫,而是近十年前的瀚海魔劫,是在那次魔劫中出生,并挣扎到如今的幸存者。
定完名册,人数二百四十八,没有被记在名册中的五人,便是安靖一开始发现的那五位黑袍少年少女,他们已经被带走。
名录定册后,已渐近黄昏,正是用餐时间。
悬命庄准备的晚膳很简陋,简单的栗米加上一种奇特的,混杂着大量药味的豆泥,两者各有一大碗,还有三张抹了油盐的面饼。
简单,但所有人吃的都很香,当管事宣布可以吃饭后,整个厅堂都没有任何进食外的其他声音。
毕竟受灾一年多,一路上啃树皮吃草根都过来了,来山庄又颠簸了十几日,怎么可能会嫌弃这些分量十足的食物。
更不用说,每人还能分得一罐肉丸汤,褐色的瓦罐内,三颗白色的肉丸在漂浮着油星的汤水中沉浮,看着分外引人食欲。安靖用勺舀起,吃了一口,久违的肉味充斥满颊,带有弹性的口感带着鲜咸,令人欲罢不能。
哪怕是安靖,在吃饭的时候也没空思考其他的东西,等到吃完,被杂役引至自己的住处后,他才反应过来。
这悬命庄对把持人心的手段颇为娴熟啊。
站在自己的竹床前,安靖若有所思地回过头,看向月色下的悬命庄楼阁。
对于绝大部分被买来的孩子来说,他们刚刚被人从灾地救出,治好了顽疾,历经颠簸离开故乡远行,心中忐忑不安。
而后,又来到了孤悬世外的隐秘庄园,他们正是最脆弱最敏感,最需要一个支柱的时候。
悬命庄为他们洗浴,为他们更换新衣,洗掉了过往疲乏,慌乱恐惧,又用同样的服饰建立了共同心理。
最后,通过点名册,建造被认可的感觉,又用量大管饱的饮食和一点肉加深所有人对他们的感激。
想到这里,安靖心中不禁感慨:“也就是我心怀宿慧,性子多疑但即便是我,对这悬命庄观感也不差,甚至相当好。”
“毕竟,他们真的花钱治病,用粮买人,迄今为止无人迫害虐待我们这些少年少女,吃喝穿衣都无可挑剔……原来如此。”
此刻,安靖心中有些恍然。
他小时候其实对那些演义小说中的诸多‘死士’与‘暗手’颇不感冒,总是不明白那些人哪来的忠诚心,在暗中潜伏怎么还能对主家那么忠心耿耿?
可现在,他却有些明白了如果悬命庄继续这么培养这些少年少女,等他们成年之后,一个个都将是悬命庄的绝对死忠。
暗中潜伏?那算什么,哪怕是这悬命庄真的是什么邪派宗门,也不妨碍这份忠诚心。
他们将会视世人对悬命庄的一切警惕,厌恶与提防为污蔑,发自内心地认可悬命庄是绝对正确的一方。
悬命庄在外的恶名越大,反而能让这些承过悬命庄之恩,已经完全认可自己悬命庄弟子身份的人愈发愤怒,自我提纯结晶,成为悬命庄真正的底蕴!
这还得要悬命庄是邪派,如果悬命庄是什么名门大派,更是可以轻松让人愿意为之赴死,为大义牺牲!
“嗯……”
吃人嘴短,安靖也不好多说什么,他回忆着之前瓦罐汤中的肉味,咂嘴自语:“行吧,吃一份肉,做一份工。”
因为性格,因为宿慧,安靖知道,他这辈子大概率是很难有这种绝对的忠诚于其他人了。
但如果工资待遇给到位的话……
他也可以是忠臣!
悬命庄将孩子划分男女,每个人都安排了一处独间。
那是一个前后通透,近乎于大通铺的住所,不过他们用竹墙将所有人都分开。
房间很小,只能容下一张床和一点点伸脚的空隙,但这种狭隘的环境反而最令这些遇灾的孩子感到安心以天地为席被久了,人们宁肯缩在自己温暖的小空间中,也不愿意遭遇风吹雨打。
安靖不禁想起了胶囊旅馆,虽然他完全搞不清楚胶囊旅馆是什么,但脑海中就是会浮现出种种图像,令他深入了解那些陌生的概念。
这就是他从小的宿慧。安靖的宿慧,还有成熟的思维方式,是他应对诸多危险仍然能保全自身的依仗。
事已至此,先睡觉吧。
已经感觉到极困,安靖也知道,与其现在分析悬命庄培养忠心弟子的方法,不如多睡点时间养好精神。
他躺在床上,盖上毯子,沉沉睡去。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悬命庄什么都没有做,而是让两百多位历劫之子调整好了作息,养好肠胃身体,适应山林的水土。
他们自称自己是一个古老的隐世传承,因为生活环境过于苛刻,要在深山老林中长久生活,很难招收到正常的弟子,为了传承,就会去各地收买可以忍受这种生活的孤儿难民。
这种解释其实颇为苍白无力,假如是在流民营亦或是初至庄园时说出,会相信的人绝对脑子有点问题。
但在悬命庄已经照料了所有人的饮食起居,让众多少年少女睡的安心,平日有饭有肉,还有新衣,既没被卖做奴仆,也没有被虐待鞭打的前提下。
以事实为证,他们说什么,这些孩子都会信。
在安靖的视角中,悬命庄就像是一个巨大的封闭式训练营。
每日早上,庄子都会聚集所有孩童,由那些骑手领队作为教官,教授一套简单的健体武技,下午还会教导孩童识字读书,然后由医师检查身体情况。
这武技远不如安靖自己家传的武技,但的确能强身健体,安靖其实也就学过自家武经的基础篇,多学学其他武技也没坏处。
识字读书则是读一本名为《皇天经》的天命古经,也不是什么蛊惑人心的经文,主讲尊皇天天意,敬天祭祀,在大辰各地都有流传。
习练武技和读书晚练后各有一餐,安靖认为那是某种药膳,他可以感觉到自己的身体在药膳搭配充足的睡眠调养下,正在迅速地好转,健康起来,瘦削的身材也开始恢复。
这样的日子持续了半个月,所有人的精气神与最开始进入庄园时已大不相同,除却安靖外的所有孩童,都已完全认可自己‘悬命庄弟子’的身份。
就连谨慎如安靖,都开始觉得这地方的确不错。
每天吃吃睡睡,读书习武,什么少爷生活!
对更多人来说,这日子过得远比霜劫前在自己家都好,他们开始完全地将悬命庄视作真正的‘家’了。
同时,在这段时间中,安靖也逐渐与其他少年少女熟悉起来。
首先,安靖既习过武也识字,还是这批人中资质最好的那一个,偶尔会被讲师和教习叫上前来,为其他人示范动作亦或是朗诵经文,然后给予奖励夸赞。
其次,也是因为安靖的确形象不凡。
初至庄园时,所有人都基本上是皮包骨头的削瘦体型,看不出容貌姿态。
可就算在那时,安靖的气势就足以压住众人的疑虑,只有少部分人心怀不满。
随着所有人身体逐渐健康起来,安靖也恢复了原本的姿容。
造化钟灵,风采神秀,这是他原本的姿态,而在流离一年后,手刃了诸多恶徒的安靖即便微笑,也不乏一种危险的感觉,就如山林间的云豹,优美而嗜血。
连药庄主都连连感慨,安靖这形象往那一站,什么话都不用说,任谁都会对他高看两眼。
对于悬命庄的安排,安靖表面感激无比,心中却冷静分析。
他自然知道这是一种惠而不费的拉拢手段,让自己这个表现最好,形象也不差的个体本能地以‘悬命庄自己人’‘大师兄’的身份自居,拥有极强的归属感,也可以吸引其他孩子,塑造集体感。
同时,也可以激发其他‘不甘心’的孩子的挑战欲和胜负欲。
安靖自己并不以这个身份为傲,但总是会有其他少年少女为此围聚。
不过,是因为‘大师兄’这个身份,还是因为他的容貌……安靖自己也不清楚。
总而言之,如今同一个宿舍的孩子,全都以他为中心行动,他已不知不觉就真的成为了近乎大哥般的人物,平时无论是集合去食堂,还是去演武场演练,都是他带队组织。
如同真正的大师兄那般,引导其他师弟师妹学习,这样的生活真的很容易令人放松过头。
不过,这些都是前奏。
悬命庄终究是一个武道传承的宗门,不可能真的让人白吃白喝,过少爷生活。
很快,艰苦无比的正式训练就到来。
第7章 正式训练
没有任何通知,某天上午,本该是教习带领大家练武的时间,突然变成讲师带着大家在大堂讲课。
而这次讲课,和大家过去诵读的皇天经没有任何关系,他们讲的是一些非常实在的锻炼技巧。
譬如说:节省体力的呼吸法;使用正确肌肉的发力方法;保护关节的技巧。等等,诸如此类。
绝大部分人有些不明所以,他们都经历过漫长的北疆逃难,对于节省体力和保护自己的技巧都有自己的一套认知。
悬命庄这么郑重其事地教导这些最基础的技巧,究竟代表什么?
代表什么?代表好日子到头啦!
只有包括安靖在内的小部分人警惕了起来,知道这是一个信号安靖认真地记下了所有讲师教导的技巧,哪怕是之前就已经学过也不要紧,查缺补漏,总有能学到的地方。
就在下午,包括安靖在内的所有人都领教了‘正式训练’的厉害。
今天带队的正是独眼教习:“我们悬命庄一向秉持优中选优的信条,授予传承的正式弟子贵精不贵多,而体力耐力是我们一系武技的基础,故而一次完全体能训练,测试一下所有人的极限非常重要。”
“现在,我们先上下山十个来回。”
话毕,他便带队,身先士卒地领跑,而安靖作为队伍最前方默认的领头者,也只能迈步跟上。
这下,他算是明白了,前面半个月的轻松,不过是让自己这批子弟恢复身体,养好精神,培养出最初的集体感。
本质上,就是打基础,免得到时候练一下就尿血,加点强度就猝死!
说实话,经历过霜劫逃难,还被悬命庄特意遴选过的灾劫之子们大多天赋不错,耐力与意志都很强,体力也绝对不弱。
这半个月的休养并没有降低他们的体力,与之相反,还有极大的加强。
这些优选过的少年少女,身体素质甚至超过了一般的成年人。
但悬命庄位于群山之间,它上下山的道路坡度在十二到二十度左右,有些地方甚至高到近乎陡峭。
来回超过五里山路,崎岖无比。
如此艰难,还要跑十来回……这强度无论怎么想都有点夸张了。
更重要的是,他们必须跟着教习的速度跑,不能减速,慢下来就会掉队。
果不其然,还没四个来回,就已经有人降速,甚至掉队跑不动。
到六七个来回的时候,过半的人都趴下了。
“测试的合格标准大概就是能跑完半程吧?”
安靖这个时候倒还有很多余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