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沉默地审视着手中的天龙血华。
他原本也以为，今启旭的这番做派，不过是一种夸张的言语，就像是世俗中那些吹牛拉投资、寻找盟友的人一样，嘴上说得天花乱坠，实际上只是为了达成自己的某种私利和目的。
但【天龙血华】不同。
它真的是‘天龙之血’，内蕴一种极其独特而高妙的法度，可以温和地将天龙之血与任何智慧生物的血脉进行融合，进而让‘人’成为‘龙人’，且天生就具备极强的宙光神通适应性。
听上去，很复杂。
实际上，就是用天龙精血，加上一道封存在血脉中，已经抵达‘法有元灵’之意的‘登天化龙诀’，自发催动服用药剂者运转真灵化龙之道。
这种造物最关键、最核心的东西在于，它所用的引子，真的是天龙之血。
是今启旭自己的，没有经过任何稀释与改造的，真正的本源龙血。
察觉到这点后，也容不得安靖不相信对方的诚意。所以他才更加不解。
“好吧，我就姑且相信，今启旭真的是打算让所有人都成为龙人了……”
安靖沉吟了一会，他抬起头问道：“但是，这又是为什么？”
“让所有人都成为龙人，这或许的确是一种‘大爱’，但今启旭就没说更多吗？”
他心中有一个猜测，一个刚刚从龙人骸骨的秘密中延伸出来的猜测。所以，他需要一个答案来证实。
分享自己的力量，赠予他人，这是一种美好，一种‘正确’。
天魔，必然会阻止。
但反过来想，正因为天魔会阻止，所以说，这种行为的本身，就可以……对抗天魔。
安靖等待着一个答案。
“为了对抗天魔。”
而素芯白，平静地道出了与安靖心中那个猜测，完全一致的答案。
“为了对抗这世间所有的‘堕落’。”
“有趣……果然如此。”
安靖与身旁的幽如晦对视了一眼，两人目光都有种恍然。
他们刚刚才从那具被天魔污染的龙人骸骨中，窥见了堕落的本质，知晓了大辰帝廷与天魔之间那丑陋的契约。
而现在，素芯白与她背后的今启旭，也是因为同样的理由，为了对抗天魔的堕落而来。
这绝不是巧合。
或者说，这个世界上，所有真正有能力，有梦想，有自己对世界宏伟规划的强大存在，他们终将殊途同归。
“我大概能猜到你们的想法了。”
安靖若有所思，把玩着手中的天龙血华，他微微点头，缓缓道：“龙为真灵之王，人为万灵之长。而实际上，任何有智慧的生物，只要愿意，都可以成为龙，亦或是成为人。所以反过来说，人和龙，就是一切智慧生物的集合与大全。”
“但，龙有强弱之分，有天生神通的不同，有化生，胎生的区别，甚至有后天生灵跃龙门而成。人也同样如此，有高低贵贱，有血脉强弱，聪慧与否，勤劳懒惰……万灵生而不同。”
“所以……今启旭，是想要磨平这种差距。”
所有人都成为最强大的，天生就有一定宙光神通的天龙亦或是龙人吧。
将一切先天的差距都抹平，任何生灵都不再有本质上的不同，每个人都将变得平等，都将变成近乎天龙的龙人，拥有理论上，这个世界最高等级的潜力。
今启旭，恐怕还真是因为当年那次和妹妹今衍华的争吵，被深深地触动了什么，所以才走上了这条道路。
“是的。”
素芯白很开心，因为安靖是真的理解了他们的理想。她真诚地说道：“这是一个崇高的目的。我知道，您与幽指挥可能会有些怀疑，但没关系，你们可以慢慢思考，我们会随时……唔？”
轰隆！
就在素芯白言语之时，天穹之中，突然劈下一道雷霆。
万里无云的天穹之中骤然云涌，汇聚成涡，继而孕育成雷这雷并非冲着安靖与幽如晦而来，仅仅是针对……素芯白！
紧接着，便有一道蜿蜒的龙影浮现于层叠的流云之后，那双闪动着青色雷光的眼眸，充满了怒火。
“安靖，如晦！还有你……素芯白！”
伴随着宛如雷鸣的龙吟，那道龙影急速降下，而在降落的途中，它的形态急速转换，化作了一位身披银灰战甲的龙女。
她还未落地，手中的一杆长枪便已脱手而出，化作一道银青的雷光，呼啸着砸落在素芯白原本所在的地方！
素芯白面色一变，后退闪躲。
轰！
长枪落地，大地再次剧震，出现了一个巨大的深坑。
那位刚刚出现的披甲龙女，已然出现在了长枪砸落的深坑之后，
今衍华抬起手，从深坑中呼唤出流淌着熔岩的雷枪，然后将其遥遥对准眉头微皱的素芯白，声音冰寒：“别过来对年轻人，说些你们那套歪理邪说！”
果不其然，在安靖和素芯白降临没多久后……今衍华也降临了！
“等等，今姐。”
但，相较于火气满满，乃至于有些过分愤怒的今衍华，安靖却是走上前，伸出手，拦在了作势欲战的今衍华身前。
不仅仅是今衍华愣住了，就连一旁同样凝练着光辉长枪，准备与今衍华大战一场的素芯白也愣住了。
而安靖却面色平静，半点也不觉得自己的举动出格，他反而侧过头，有些疑惑地问道：“今姐，人人如龙，这很好嘛，为何要觉得这条道是错的了？”
“哼……”
今衍华被安靖一拦，其实也知道自己有点反应过度了，今启旭的确对她这个妹妹没什么敌意，两龙在之后其实也聊过许多次，并非像是外人看来那么互相排斥。
但，正因为了解，所以才会‘道不同不相为谋’，所以她才会看见素芯白似乎打算向安靖和幽如晦这两个自己的后辈宣传那一套时，才会极其生气。
不过现在，既然安靖问了，那她自然就不会随意出手，今衍华吐出一口气，散去手中雷霆长枪，有些厌烦地看向面无表情的素芯白：“天龙血华，人人如龙……说得好听，好似自我奉献就是正确一样……且不谈这是一种自我感动的‘牺牲’，延缓了我那愚蠢的哥哥的进阶速度。”
“安靖，你需要明白，有些东西，并不是分享，而是施舍。”
“居高临下，自认为自己比其他人更好，自认为自己比其他生灵优越，自以为是，傲慢到了极点所以才想要让人成为‘他的模样’，而不是让人成为‘自己的模样’。”
“要我说，这就是魔！”
“四公主……”
此刻，素芯白眯起眼睛，她的口中也换了一个称呼，火气在两个龙女之间弥漫，扩散：“你的成见实在是太深了，得到了大人的血脉，也没有让我成为，而是更好地让我成了我自己。”
“难道说，明明有力量去帮助其他人成就，但却不去做，这就是更好的选择吗？在大人和我看来，血脉的分享，和你传授五兵雷法给天命大人与幽指挥一样，无非就是给予一个力量的种子罢了。”
“这是一种期待，一种相信。归根结底，愿意分享自己的力量绝对不是一件坏事，如果说，这就是魔了，那这世间算得上是魔的东西可就太多了！”
两者言辞互不相让，显然在过去就已经争执，争斗了许多次。
而在过去，她们必然出手‘斗战’过。
但这一次却不一样。
因为今衍华和素芯白，齐齐将目光投向了安靖。
第986章 道不同 （13）
显然，两人都认为，自己不可能真正说服双方，既然如此，那说服其他人就更加重要。
虽然没有言语，但安靖知晓，他成为了这次纠纷的裁判。
“我肯定是无条件支持今姐的，素小姐，很遗憾啦。”
但安靖毫无迟疑，率先表达立场，只是还没等今衍华露出微笑的表情，他便继续道：“不过话又说回来了……”
“我前世曾经阅读过许多小说，电影，连续剧还有游戏……里面有许多反派，都可能有着远大的理想，其中不乏有今启旭这般，想要人人如龙。”
“很多主角反驳他们，都是说些奇怪的话，比如说‘把所有人都变成另一个种族肯定会有隐患’‘做梦绝对不如现实世界’‘洗脑所有人违背自由意志’‘黑暗和腐败是杀不完的’……”
“归根结底，不过是人的保守本能在起作用，更喜欢熟悉的东西，而面对那些将会缔造全新未来的，无法想象的，难以理解的划时代产物，他们都会斥之为【错误】。”
“我倒是不是为那些的确有错的想法辩驳，只是每次都觉得很奇怪有的是更加正确的反驳方法，为何总是要用这种无聊的理由呢？”
安靖转过头，看向素芯白：“理想是好的，但实践才最难，我不会否认你们的想法，但你们可以在同时在同一瞬间让所有人和未来的所有生灵都变成龙人吗？”
“亦或是说，你们可以保证控制所有龙人都变成和你们一样吗？”
“我猜，大概率不行吧。”
素芯白没有回答，显然是默认了这点。
所以安靖点头：“那如果龙血扩散，新生的天龙人想要用这无敌的神通去压迫这天地间的所有人该怎么办？”
“如果他们不能成功，那岂不是说这种血脉其实并没有‘众生的潜力’来的大？”
“如果他们能成功，那他们岂不就是成了天魔？”
“天龙人内部终究会因此而内战的。你们又控制不了人的思想，给予了力量之后，若是有天龙人作出了卑劣的事情，危害了众生，某种意义上也是你们导致的啊。”
说到这里，安靖摇头叹息：“这点甚至比不了武道武道想要前进，就需要坚定的意志，武道一层层筛选出‘有资格持有力量’的武者，将所有意志不坚定，容易堕落和自我欺骗的家伙剔除，这才是正路。”
“德不配位，必遭其殃，力量也是如此。归根结底，这天龙血华，不过是走捷径罢了。真正的正道，应该是开发一条解析宙光神通和天龙血脉根本，一点一点筛选出那些的确可以成为‘天龙’的人，也即是一条全新的‘天龙真灵道’。”
“今启旭愿意牺牲自己去做一条方便快捷的路，让素小姐你这般人可以成长起来，差不多就可以了，因为你的确有资格掌握力量。再多，就是你们掌控不了，必然会‘堕落’的领域。”
素芯白张口欲言，想要说些什么，但却皱起眉头，露出苦恼之色，过了好一会，才有些羞愧道：“这点……其实大人是知道的。”
“所以……才想要邀请您……”
“居然是这样，这也太看得起我了。”
安靖失笑一声，却也明白了对方的思路。
他知道，素芯白和今启旭肯定还有更加核心的思路，自己一瞬间就能想出的问题，对方没道理没想过，但今启旭还是坚持，甚至想要借助自己的智慧。
这不是坏事，也不是坏人。
所以安靖微微点头：“行了，你的想法我知道了，我并不是否认你们的想法，只是希望能且思且行……越是强大智慧的存在，一旦盲动，就会酿造出意外的苦果，我相信今启旭不是那种龙。”
将素芯白留在原地，安靖带着今衍华快步走到幽如晦旁边，开启屏蔽法域，小声道：“今姐，什么情况，你这么反对，难不成今启旭和你说过一些其他我不知道的事？”
“那倒是没有……”
今衍华听见安靖有理有据地将素芯白的论点逐一驳倒，心中舒爽的很，而安靖这么一问，她皱眉道：“只是和我讲了几句大实话。”
“【人有分别，龙有高下，事实如此，现实哪里容得你自由自在，若小妹你不是龙神之女，你哪来专修雷法的机缘和资源】？”
“【既然如此，我意图让祖龙殿改革，让龙之血扩散至亿万众生，人人如龙，至少也能补齐一部分人与人之间的差别！】”
今衍华坦然承认道：“说的的确没错，我若不是龙神之女，只是普通人家的女儿，家庭贫困，我再不想当大匠，为了活命，也就只能当大匠了。”
“但你难道不觉得，这一切的根源，是因为【这个世界残酷到不允许人自由选择自己的命运】吗？”
“将一切都‘最优化’，希望所有人都走‘最强’的路……我也的确不能否认这条路有其正确所在。”
“但我觉得，一个世界若是不允许失败，就像是一个游戏，只有最优的选择，只有【最强】，只有【某个人设计的路】才能通关的话，那这个世界实在是太没有意思，太内卷了。”
“生命不应该是一个目的，而是一个有趣的过程……我的确反驳不了他，但我不喜欢那样的世界，所以我才愤怒。”
“原来如此。策划教你玩游戏，这点的确很无聊。”
“原来如此……就像是皇帝，只有通读固定的经文才能成为天官，如此一来，其他经文就被忽视，那真的很无趣，而且很可能会有疏漏！”
安靖和幽如晦都听明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