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诚君……你还是当初那副模样啊……”
二人相对而坐，沉默片刻，只听得角本英姿感慨一句。
“时间为什么偏偏对你网开一面呢？”
黎诚摇摇头，道：“时间不会对任何人网开一面，我只是横跨了时间。”
“我原以为会是两个老头无趣的重逢，没曾想竟是这般奇妙的境遇。”角本英姿没理解黎诚的意思，但还是笑道：“此事在我平生录里可再添几笔。”
“平生录？”
“算是遗书，也算我的墓志铭，我修这书修了快一年了。”角本英姿取下腰间打刀，放在一边：“人老了，就总想给人生做个总结，好风风光光迎接死亡。”
黎诚见角本英姿脸上一阵平和，感慨道：“在这点上，我不如你。”
“是我不如你才对。”角本英姿肃然道：“我是已经快要死了，不得不迎接结局，可诚君您的路还长着呢。”
黎诚摇摇头，不多说什么。
角本英姿一阵恍惚，道：“我在归国后从樱子小姐那里知晓了你失踪的消息，本以为此生你我再会无望，没曾想还能再次见面，虽然已是耄耋，却也难得。”
黎诚笑道：“不准备同故人讲讲之后发生了什么？”
角本英姿也笑：“大概诚君是想问樱子小姐吧。”
黎诚也不反驳，只是笑吟吟道：“还是先讲讲你自己吧，日本的改革者，通缉犯，角本英姿的大名可是无人不晓呢。”
“天下谁人不识我。”角本英姿大笑起来，声音中带着几分自豪：“当初夸下的海口，我确实办到了。”
……
过了好半晌，午饭早已经做好，可屋内闲聊的两人还没有出来的迹象。
角本隆叹了口气，起身道：“你们先吃吧，我去催催。”
说完走到屋前，听见里头传出的笑声，犹豫一下敲了敲门。
“父亲，你们已经聊得够久了，该吃饭了。”
“剩下的话，吃完饭后再聊也不迟。”
屋内的黎诚点点头，起身：“也是。”
角本英姿也起身笑道：“方才诚君质疑我的剑术，不如稍后我先向你展示一番？”
黎诚一时来了兴趣，全然忘了自己也是野路子，笑道：“你半路出家，能学个什么？”
角本英姿拾起身侧的打刀，眯眼笑道：“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啊。”
“你我故人重逢，本应有千言万语要讲。”角本英姿正色道：“只是武人的话语千千万万，那些诉衷肠的话腻腻歪歪，都不如剑上说话来得痛快。”
他拇指前推，露出一截寒光的刀刃来。
“诚君，当年的我没资格同你并肩作战，如今，我也想和你在剑上过上一两招，以全我内心多年的憧憬啊。”
黎诚笑笑，道：“自无不可。”
“来吧，让我见识见识，天守阁曾斩落妖鬼的剑！”角本英姿眼中满是斗志。
第13章 夜战斩鬼卫
“真剑试合？”
黎诚接过角本英姿递过来的打刀，挑了挑眉。
一旁的角本隆眉头一皱，就要上前阻止。
却听见角本英姿笑道：“不，我们不用真剑。”
“这剑只是看见诚君腰间无剑，身为武士怎能腰间无剑？赠与诚君罢了。”
“是我收藏许久的一柄剑，虽说不曾有什么威名传世，但来历颇为不俗。”
“此剑为二十年前京都冶铁大师将一妖鬼封存注入铁中，数百匠人锻造一月，名唤‘妖刀胧月人正’。”
黎诚拔刀出鞘，历史碎屑给出了信息，也预兆着这柄剑并非凡物。
“妖刀胧月人正真打：乙级历史异物，成刀本为丙级，内藏妖鬼之破碎魂魄，挥刀带有特殊状态：摄魂。”
“摄魂：挥动间将基于使用者的战斗意志，对敌方的灵魂造成震慑。”
黎诚叹道：“好刀。”
他现在算是能看懂刀，不再是以前的伪装。
角本英姿在一旁取了柄竹刀，苍老的脸上带着几分狡黠，笑道：“这刀大概今晚就能用上。”
黎诚同角本英姿对上眼，想起之前在屋内的聊天，顿时了然，也笑道：“看来今晚才是重头戏啊。”
二人哈哈笑了两声，忽得同一瞬间都从原地消失，周围人只能听见剑刃的破空声和蜂鸣声！
铮！
竹剑之间相碰撞竟发出金铁般的声音，清脆无比。
二人对过一合，角本英姿揉了揉手腕，笑道：“诚君比以往慢了许多，休要留手，我也非吴下阿蒙。”
黎诚微微点头，握着竹剑微笑：“倒是我傲慢了。”
说罢气势不再掩饰，角本英姿曾在天守阁感受过一刹那的杀人剑意喷涌而出。
“真是冷漠又决然的剑啊……”
角本英姿感慨一声，年迈的脸上却不畏惧，昂首笑道：“那也请诚君见识见识我的剑吧。”
说罢，身上一股同黎诚有几分相似，却不至于阴冷的意气泼洒开来。
“这是我的剑。”
有杀意，不浓。
有决意，不重。
有冷漠，却隐藏着不锋芒毕露。
有善意，却教人体会不到温暖。
角本英姿面色严肃，不再说话。
他并非剑圣，只是凭借着特殊的技巧才诞生出了剑意。
但他的剑意并非作假，这就是他人生的代表。
大秃的身形在他背后一闪而逝，这象征着长寿的妖鬼似乎凭空将百年的光阴在角本英姿身上流走，而并无天赋的角本英姿凭借着这凭空多出来的百年光阴才勉强摸到了剑圣的门槛。
“诚君，请指教！”
黎诚微微点头，但他的剑仍旧冷漠，在他面前站着的就是一块钢铁，他的剑也会冷漠地斩过。
“小心了。”
两道流光，两道风声，还有几乎同时而出的两道斩击。
二者几乎同时出手，同时收手，又是同时收剑。
场内飓风掠过，惊起一阵风声。
旁边的人看得莫名其妙，分不清这一剑究竟是谁胜了。
只有黎诚和角本英姿明白，方才那一招之间，二人之间互相聊了什么。
那一剑起初取向黎诚的胸口水月，可黎诚的剑比他更快，若角本英姿一味前行，则黎诚的剑必先中角本英姿的咽喉，角本英姿不得已转向黎诚的手腕。
变革必然无法事事顺心，君不见邻国百日维新，便是胸怀大志又如何？太过虚浮而不脚踏实地的理想，必然被现实所击溃。
所以要变！
取水月不中，便取腕！
角本英姿的剑不决绝，他的一切是为了更好的未来。
可是黎诚以一记柄击荡开剑刃，侧身而入，又举柄敲向角本英姿的喉结。
而这时角本英姿退无可退！
他当然可以散掉剑意后撤，可这也意味着这次交锋的彻底失败。
角本英姿的剑同样也有决意，在变革退则死的时候，变革者也不惮于将一切押上赌桌。
他下颌一压，用自己全身的气力卡住黎诚的这一敲，可双手奋起，手中剑刃已经狠狠砸下。
如果这是真剑试合，那黎诚已经敲碎了他的喉咙，但他这一刀同样也能砍在黎诚脑袋上。
如果黎诚要用自己的身体素质横推，自然有无数种方法从角本英姿手中脱身，但黎诚并未这么做，这只是一场试合，一场比试，于是他坦然受下了这一刀。
在黎诚未使用其他能力，单凭剑技的情况下，角本英姿用自己的生命为筹码换来了双方共亡的结局。
二人平手。
前文提及过，角本英姿并非剑圣，他只是一个利用大秃百年光阴强行蕴养出剑意的普通剑客。
虽说黎诚放了不小的水，连自己的身体素质都未完全发挥，角本英姿还用了妖鬼大秃的力量，这样角本英姿也才勉强和黎诚换命，真要说应该是黎诚胜了。
但角本英姿能凭借凡人的手段与一位剑圣共亡，黎诚不愿意打击他，便造就了现在这结局。
角本英姿笑道：“如何？”
黎诚只是看着他，看得他有些发毛，想开口说什么，又咽了下去。
“角本英姿！”最后他还是睁着眼睛大喝一声，罕见地喊了角本英姿的全名。
“你当真做好准备了！”
他从方才角本英姿的剑里瞧出了些死意，这才如此质问。
角本英姿笑道：“就将这作为平生录的尾声，倒也对得起我波澜壮阔的一生。”
黎诚不再多说，摇摇头走了。
众人听得莫名其妙，面面相觑。
黎诚知道，自己这老友，大概是已经选好自己的末路了。
他这种人，就是死，也要死得有价值。
……
是夜。
黎诚与角本英姿坐在小院里，已经到了深夜，月亮已经升的很高了，二人却默契地等到了半夜，在小院里闲聊。
“你那一剑……”黎诚沉吟一阵，道：“很强。”
角本英姿叹道：“人生最后一剑，能得到这样的评价，也算无憾了。”
“何时出剑？”
“就在近日。”
“以何出剑？”
角本英姿没有回答，反而讲起了一个中国的典故：“皇帝曹髦居高位，司马昭不自弑之，而使贾充弑之；贾充又不自弑之，而使成济弑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