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对此早有预料,一时间虽心有些乱,却也称不上多震惊,只是淡淡道一声:“你俩都走了,这城又该如何?”
景佩珠笑道:“只要我和妹子未死,总会回来的。”
“若我回来时,这群世家贵族有所违背,那自然是该罚罚,该杀杀,他们心里也清楚。”
黎诚叹口气道:“怪不得近两日城中没有继续接收流民了,反而是在大力整理流民户籍,就是为了追责吧?”
景佩珠忽的问道:“庆云兄可要去洛阳?”
黎诚明白自己肯定是要去洛阳的,但是此时却摇摇头道:“我孤云野鹤惯了,不想进洛阳参和进世家大族的倾轧中。明日我和吴桐先行离开就好。”
景佩珠虽有些失望,却又没说什么,他知晓面前的男子是那种一旦下了决定就绝不会更改的性子,上前来拍拍他的肩膀。
“你我结识的日子虽短,但近日交情亦可,也算臭味相投。”
“更肉麻腻歪的话,我说不出来,只道一声一路安好,武运昌隆。”
黎诚拱拱手笑:“那就承你吉言了,也祝你这次入洛阳,娄子捅得越大越好。”
景佩珠哈哈一笑,道:“你这祝福倒也别致,正合我的心意。”
身后的景珏叹口气,看着面前两个仿佛没心没肺的男子,心里盘算着这次回到洛阳后会遇上什么麻烦。
忽地景佩珠像是想起了什么,突然提了一嘴。
“庆云兄,不知你可愿锚定心尺?”
黎诚闻言心里一振,但表面上还是皱着眉头思索问道:“难道这心尺不是什么秘传的物件?”
景佩珠景珏相视一笑,景珏笑道:“所谓心尺,珍也珍贵,廉也廉价。”
“在往后若你不得不接受血肉恩赐,你要给受赐地自己定下一个绝对不可违背逾越的目标,有了执念才不至于迷失在人神的恩赐欲望下。”
“庆云兄刀艺坚决,心中自是存着信念。”
“只是这信念不能是大而宽泛的东西,必须要与现实中的东西紧紧相连才好。”
“若是顾家爱族,便以家族兴亡,亲人安危为心尺。”
“若是许国,那便以忠君爱国,一扫沉疴为心尺。”
“若是多情,便以自己所爱之人为尺,有了心尺,才有原则,有了原则,才不至于堕落进漫天的欲望当中。”
黎成颔首道:“多谢。”
景珏笑道:“这世上立下心尺的人不多,我才要感谢你呢!”
“若是人生来人人皆有心尺,人人皆能不沉溺于欲望,那该是多好的盛世啊,只可惜……”
景珏叹了口气:“如今人不如畜,禽兽率兽食人,我虽无意责怪他人,只是心中亦不好受。”
黎诚闻言只是默然不语。
第101章 小肚鸡肠
距离黎诚和城主府景家兄妹先后离开谭城,已过了两日。
孙家宅子里,司马旗愤然道:“景家这个无法无天的东西,若不是司马越入洛阳近在咫尺,主父不想有变,他景家也不过只是我司马家鞍前马后当炮灰的命!”
一旁,孙家家主连连点头称是,心中却暗暗叹了几声。
司马家的人也偶尔会出这么几个脑子不很好使的家伙……当着他的面把景家称为炮灰,那他孙家呢?
是否依附你司马家的世家都是你们的耗材?
洛阳景家虽逐渐失权,要淡出大晋洛阳权力中心了,但对于孙家来说景家仍是庞然大物。
没有司马氏的支持,孙家明面上是绝不可能和景家对抗的。
司马旗这人跟着河间王日子长了,误以为司马一脉彻彻底底掌控了朝堂上下,心态相当急躁且不安稳,也不明白司马怎么放心派司马旗一个人来谭城。
这人浑身上下唯一的可取之处,大概也就一个司马氏的姓氏了。
偏偏就因为有这么个姓氏,自己还非得对他毕恭毕敬,给他擦屁股。
“那……司马旗大人,我们现在是先回洛阳吗?”
司马旗颔首道:“既然景家兄妹都已回了洛阳城内,谭城其他几个世家贵族被他训得跟狗一样,对我们的行为多有阻拦,那我就先带着你们供上来的五石散回去算了。”
孙家家主暗地里再叹一声,这司马旗在政斗上当真是只是个白痴,其他谭城的家族之所以会阻拦孙家炼化流民,根本不是忠于景家兄妹,反而是因为和兄妹不对付,不愿意被抓到把柄罢了。
毕竟他们又没有和司马氏搭上关系,谭城就是他们的根基。
可也只是心里抱怨一阵,没多说什么,点头应下,准备马车去了。
……
刘渊坐在王座上,看着底下跪着的这金发碧眼的男子,微微抬眼看了一眼:“你叫……奥西埃尔?”
“正是。”
“使来看看。”
名为奥西埃尔的行者也不露怯,翻身骑上身旁闪烁着森森冷意的……摩托,一摆腿,引擎轰鸣一声,绕着偌大的王宫转起圈来。
速度直飙到一百多码,风驰电掣般兜了几圈后,一个打摆又转过弯来,在顷刻间刹住了车。
奥西埃尔下了摩托,跪下,朗声问道:“王上观之如何?”
刘渊眯了眯眼,以问代答:“一日能产这铁马几何?”
奥西埃尔昂着头,笑道:“若铁石供给足够,一天千匹不在话下。”
刘渊微微沉思片刻,挥手招来一旁执剑侍立一侧的刘曜:“以此物欲武装起一支千人级别的奇兵,在与鲜卑族骑兵交锋之时,从侧翼直插司马腾军阵,破阵斩将,你待如何?”
刘曜思忖一番,摇头道:“司马腾狡诈多变,刚愎自用又胆小如鼠,怕是连城也不会出。”
“况且还有那群自号乞活军的流民围侍在侧,这乞活军虽在战中死伤许多,也还有不少人死战获了狂血煞恩赐,不可轻慢。”
“但用来奔袭,此物胜马匹百倍。”
刘渊闻言,拍拍这义子的肩膀笑道:“拓跋猗迤固然兵多将广,可怎奈何大晋天命已尽,该我刘氏大汉重登!”
堂下跪着的那行者也轻笑一声,道:“一月我便可至少武装三万大军,那我所需东西……”
刘渊轻笑一声,点头道:“我虽为匈奴,但上承大汉,前继孝怀皇帝,自是不会食言,且先付你一分。”
身后的刘曜不着声色叹了口气,只见刘渊说罢,招手左右,呈上来一个玉盒,递到这行者面前。
这人迫不及待打开,里头用锦缎呈着指甲盖大小的一片碎骨。
只是这碎骨黯淡沉寂,没有黎诚那块那般暴虐鲜活。
“可是你所求之物。”
他欣喜若狂地听着历史碎屑发出的声音,连连点头称是:“正是此物。”
刘曜颔首点头:“只要你尽心尽力协助,我们自是不会亏待于你。”
“愿为汉王效死!”
。。。
景佩珠吐出嘴里嚼的苦草,静静看着远处驶来的马车,嘴里冷笑两声。
“可算来了。”
说罢,拿黑麻布蒙面,纵马一跃冲了下去。
他让自家妹子先行前往洛阳,在城外候着,就是为了逮住司马旗的车队。
若只是辱骂他自己,倒也不必如此,最重要的是司马旗这腌肉嗣,没卵蛋的家伙敢对自己的家族说那威胁的话,景佩珠很难咽得下这口气。
马儿呼啸声中,景佩珠一人冲了下去,身上血煞纹身一亮,持着三臂的恶神护着他冲锋。
下头的护卫反应很快,立刻持着枪矛拱卫着司马旗的马车,结成矛阵阻挡这唯一一个骑兵的冲锋。
而景佩珠勒马一跃而起,马踏飞燕般越过枪矛阵,一脚踩在马车顶上上,又纵身一跃,,在车上踩出个大坑来,如蜻蜓点水般潇洒。
同时在马上弯弓搭箭,片刻间一箭射出,透过马儿踏出的洞,直钉在马车内里,似是将本就忐忑不安的司马旗一箭射穿,惊得外头的人发出一阵此起彼伏的尖叫。
景佩珠冷笑一声,奔一阵,看一眼车前拱卫着的众人,缓缓勒马回退。
外头的人惊魂未定,就听见里头司马旗气急败坏喊道:“景!佩!珠!你该死啊!”
声音中气十足,不像是被射中了的模样。
可司马旗知道景佩珠这一箭从他胯下穿过,这该死的景家儿在嘲他肉嗣不能人道!
景佩珠不言不语,蒙面的布下露出一个笑容。
你就是认出了我又如何?这天下这么大,谁能保证今日袭击你的是我呢?
你敢保证,其他人敢冒着风险保证吗?
一旦错了,那就是掉脑袋的命。
端得是流氓无比。
马车休整一番,继续前行,可负责侦察的军士却提醒身后远远缀着一人,怕是那袭击的人还没离去,一时间车队里人心惶惶。
蒙着脸的景佩珠跟在司马旗的车队之后,冷笑一声。
一次?
我要骚扰到你司马旗听到我景佩珠的名字都两股战战,看到我就想起这一路上的耻辱!
第102章 官苏
且先不看景佩珠这带着些稚子心气的报复,只说那黎诚两日前离了潭城,却并未直往洛阳去。
而是先在并州滞留了一阵,检杀了一阵离群的匈奴,将自己的次要任务“人屠”进度往上拉了一拉。
只可惜游离的匈奴骑兵越来越少,最后甚至半天也找不到一个。
他莫名有种预感,这次去了洛阳,或许这次的历史行走就要结束了。
他的担忧不无道理,现在是304年,已是正史里八王之乱的尾声,司马家最后握着实权的王仅剩河间王司马和东海王司马越两人。
在正常的历史里,有人将东海王司马越击败河间王司马,毒杀晋惠帝司马衷,扶晋怀帝司马炽上位视为八王之乱的结束,有人将司马被掐死绝后作为八王之乱结束的标志,其实都无所谓。
总归是两者一方的败亡。
而这次司马越赶往洛阳,和司马将正面对上,这场司马杀司马的大戏将要迎来最后的结尾,洛阳成了一个巨大的火药桶,任何一点火星都能将它引爆。
就是先不说这边司马越与司马这跨越十数年的八王之乱最后决胜,司马越在山神口中是他的弟弟,二者间必然有着难以调和的矛盾。
甚至这些之外,还有失乡伶与人神第七面相的孕育。
这三者间又有着难以言喻的关联,山神、司马越、司马、还未生诞的第七面相,之间仿佛有看不见的丝线连着。
黎诚毕竟没有参和进这破事里,具体有什么关联他也不敢妄下定论,目前唯一暂时可以确认的是,司马越想要成为面相。
或许也正是因此司马越才会提前入京。
可黎诚又没得选,在桃花源口犹豫那一下,他其实已经没了反悔的机会,被卷进了这场漩涡里。
……
越靠近洛阳,越是肉眼可见地繁华了起来。
尚且没到洛阳,洛阳的官道旁就已经出现了不少供人歇脚的亭子与客栈。
黎诚随便挑了家,点了些菜,流着口水的吴桐大口大口吃着,被景珏养叼了胃口的她一路上只能吃些干巴巴的玩意,黎诚忙着追杀残存的匈奴,又不乐意浪费时间开火做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