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倒是没想到,堂堂州镇抚司重地,一州中枢总部,门前的差役,竟然也学会了玩双标。
身份不同,待遇不同?还是......人不同,性格不同?
“有事通报,无事速退!”见陈平安没有说话,身前的差役眉头一皱,眼神中闪过一丝不悦,严肃呵斥道。
就在他们这说话间,另外一侧的人已经走了进去,门前的差役笑得开怀,似是拿什么好处一般。
边上的那一幕,陈平安看在眼里。就在刚刚,交涉之间,来人递了一锭银子过去。
“若再不走,便以妨碍公务,搅扰秩序罪,押入大牢.......”陈平安面前的这名精锐差役怒目圆睁,正还要说下去,话却突然停住了。
他看到面前的青年,神色淡漠,目光平静,缓缓地取出了一块令牌,放在了他的眼前。
等他看清了令牌的样式,额头上的冷汗一下子就冒了出来。他吓得浑身一个激灵,脸色变得煞白,扑通一声就跪了下来。
“卑职李天宝,参见都指挥使大人!不知大人驾到,请大人恕罪!”
差役的身体止不住的颤抖,心中充满了恐惧和懊悔。
他在这州镇抚司多年,也不是新人了,察言观色,那也是一把好手。谁能想到,他今天在这里翻了船。
州镇抚司的人,上上下下各级指挥使,他都认识。常来的各家管事公子,他也清楚。
今日门前来了一个年轻人,谁能想到他就是声名赫赫的北苍副镇守,莽刀陈平安!?
他不是在北苍嘛?怎么跑这来了?
跑了就跑了,咋还就一个人来了!?
北苍的人干什么吃的!?大人出行,都没人随行嘛!?
这孤身一人,又是年轻人,他还不认识,这能不犯糊涂嘛!
谁能想到坐镇北苍的一方要员,会是孤身一人前来州镇抚司,一点排场和场面都没有。
平心而论,他今日的所作所为,并不算太过分。
语气虽是凶狠了点,但整体的流程和话术,都是按照州镇抚司的常规套路来的。
严格来论,并无什么可指责之处。
可......
面前的人是谁!
北苍重镇副镇守,莽刀陈平安!
心狠手辣,说一不二的狠角色!
惹得他不高兴,哪一次不是杀得个人头滚滚!
那无影刀宗的龙虎高手,说杀就杀了。特使齐广山齐大人,说废就废了。
更何况是他一个小小的看门差役!
“完了完了。”这名精锐差役,身上冷汗直冒,心若死灰。
就在他以为今日就要交待在这里的时候,只见对方收起了令牌,径直走了进去。
“参见都指挥使大人!”
“卑职参见陈大人!”
“小人......”
听着不远处接连响起的拜见声,这名跪在门前的差役,双腿发软,大口大口猛烈地呼吸着。这一刻,他只觉得恍惚无比。
他汗水涔涔,湿透了衣衫,望向州镇抚司森严的门户,口中喃喃:“我.......活下来了?”
劫后余生的庆幸感,油然而生。
不在其位,不谋其政。
州镇抚司的破事儿,陈平安自是不管。
他从底层一路摸爬滚打起来,见多了门道和潜规则。本以为苍龙州镇抚司作为一州中枢重地,这种现象应是要好一点。但就今日门前这一观,事实恐怕未必如此。
或许传记小说上说的没错,大厦将倾之势若难挽回,越是接近核心往往越是腐朽,正如那枯木最先被蛀空的往往是内部,不要再报任何不切实际的幻想了。
大乾王朝是不是大厦将倾,难以挽回,陈平安不知道。但他看到的,却是州镇抚司的些许腐朽。若是深挖内里,不知能挖出多少蛀虫。
大乾颓势尽现,若非帝京内尚有擎天巨柱,恐怕是真正的日薄西山了。
王朝贵人想尽一切办法,想要中兴大乾,恢复王朝鼎盛。但中兴.......
岂是那般好中兴的!?
这些距离陈平安太过遥远,他自是不管。就眼下而言,若是有朝一日,他入主州镇抚司,主掌大权,定要改一改这腐朽之气!
陈平安进入州镇抚司,不少人闻讯赶来,看到他纷纷见礼问好。
因为齐广山的事情,近来陈平安在苍龙州镇抚司的名声极大。不管感观如何,此时有机会一睹陈平安真容,他们自是要见上一面。
诸多寒暄见礼之下,陈平安倒没想到还能在这见到了一个熟悉面孔。
前栖云镇抚司都指挥使,王凌志!
“陈大人。”王凌志似是特意赶来,看到陈平安时,皮笑肉不笑地招呼了一声。
此前在离阳镇抚司都指挥使,薛明德的晋升宴上,王凌志作为贺礼代表,曾与陈平安有过短暂的交集。
当时,他自觉折节下交,但陈平安不咸不淡的态度让他很不满意。
他身为王家骄子,本就纡尊降贵,陈平安不过是一个起于微末的天骄新星,竟敢如此托大!?
此事,让他记恨许久。
他如今迈入宗师境界,调入州镇抚司,视野格局大不一样。
今日有机会,他心中得意,自是要宣扬一二。
“王供奉。”陈平安淡淡见礼。
陈平安的语调虽是正常,但听在王凌志的耳中却是格外的刺耳。
他成就宗师,职位自是不可能原地不动。他卸任此前栖云镇抚司都指挥使,顺势调入苍龙州镇抚司。
不过他实力虽已足够,但并未有相应的功勋和资历。所以调入州镇抚司后,他暂时挂了一个供奉的名头。
等后续补上了功勋和资历,在酌情擢升至掌司候补。
此事,让王凌志耿耿于怀许久。
他自觉自己身为王家天骄,根基底蕴雄厚,护道之物甚多,虽是新晋宗师,但战力绝非寻常宗师可比。
纵然是苍龙州镇抚司掌司候补之位,他也完全可以胜任。只是.......
最终却是落得这么一个局面!
以他目前功勋的积累速度,若无合适契机,他在这个位置上起码还要待三十年!
过程中王家虽会出力,能大大地缩短时间,但此事不能一步到位,终究让他心生不满。
“陈大人,当日一别,可是许久不见!不知近来可好?”
王凌志嘴角上扬,调整了一下情绪,眼眸内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戏谑。
他特意闻讯赶来,可不是来受气的。此时有机会自是要好好扬眉吐气一番。
“多谢王供奉关心,陈某近来吉星高照,诸事顺遂,一些棘手难题,陈某还未出手,倒是已经迎刃而解了。”陈平安神色从容,嘴角露出一丝笑意。
看着陈平安云淡风轻的模样,王凌志只觉得讨了个没趣。他本想借齐广山之事,恶心一下陈平安。结果反倒是恶心到自己了,他有心想要发泄,但碍于场合,只能憋着。
最后搞了个不上不上,有种偷鸡不成蚀把米的感觉。
本以为就到这里结束了,结果陈平安又补了一句。
“有一事,报与王供奉知晓,陈某此来州城,喜提良缘,他日成婚婚宴,还请王供奉赏脸,登门喝酒!”
“那就提前恭喜陈大人了。”王凌志脸黑得不行,心中窝火。
直到陈平安离去,他的情绪才渐渐平息下来。
喜提良缘?苍龙顾家的?
不知顾家最后是嫁了哪一位嫡女!
是顾明兰还是顾舒萱?
他思忖道。
驻足站了一会儿,王凌志一拂衣袖,大步离去,眼眸内阴沉一片。
“得意!?得意什么,这事还没过去!总有你吃瘪的时候!”
......
陈平安身为北苍重镇副镇守,档案从属关系是在苍龙州镇抚司。他上面有一位分管重镇业务吕姓的掌司候补。
按例,他这次来苍龙州城,需要汇报的对象应该就是这位吕姓的掌司候补。
只是,不知道是因为这位掌司候补是亲近顾家派系的,还是因为无影刀宗和齐广山之事,最后陈平安见到的,是州镇抚司副掌司,宁正岳!
宁正岳身形魁梧挺拔,面容刚毅冷峻,犹如刀刻斧躁,眉宇间透着不怒自威的气势。
“陈平安,你好大的胆子!”刚一见面,宁正岳便给了陈平安一个猛烈地下马威。
声音如洪吕大钟般炸响,犹如重锤一般,狠狠地砸向陈平安。
“卑职陈平安,参见宁大人。”陈平安神色平静地行完礼,然后缓缓开口:“宁大人何出此言?卑职镇守北苍,靖安一方。兢兢业业,不敢有丝毫大意。何来大胆之言?”
宁正岳的面色阴沉,沉得能滴出水来。
“陈平安,你可知你此番作为,已经触及镇抚司的底线,若非顾家力保于你,你以为还能站在这里和本座说话嘛!?”
宁正岳这等反应,陈平安早有准备。无非就是敲打敲打他,让他服个软。
按照陈平安此前的破局设想,或许有这种念头,先展露出实力和潜力,让对方先捏着鼻子把事情给认了。然后适当给个台阶,你好我好大家好。
不过现在,既然顾家已经出面转圜,基本平息此事。
他若是再给台阶,那顾家不是白平息了嘛!?
他抬起头,目光坚定,看着面前的宁正岳:“敢让宁大人知晓,陈某所做作为,绝无私心,皆是为了镇抚司荣光。”
“为了镇抚司荣光?”宁正岳目光如炬,冷冷质问道:“所以你就杀了严盛,废了齐广山?不接州镇抚司传令,也叫为了镇抚司?”
“卑职初临北苍,方知此间局势错综复杂,各方势力盘根错节,利益相互交织,血刀门狄破空,无影刀宗严盛更是仗势欺人,带头妨碍公务,径嚣张跋扈,视我镇抚司之法度为无物。
我镇抚司法度,威严如山,高于一切,卑职若是退让了,其他势力又将会如何看待我镇抚司?
必将以为我镇抚司软弱可欺,此后行事越发肆无忌惮。
故此事,既已决断,那边绝无转圜。按镇抚司铁律,暴力拒捕者,格杀勿论!
此律如钢,此令如铁,不容有丝毫违背。卑职坐镇北苍,有节制诸事之权,为维护我镇抚司威严,保障北苍安宁,让四方宵小负俯首,纵有千难万险,卑职亦绝不退缩!
此外,齐广山身为苍龙特使,本应以身作则,严守律法,维护州镇抚司之威严,他即为特使,出门在外,一言一行代表的都是州镇抚司的威严。但此人却宽以律己,严以待人,行事全凭喜好,多次颠倒黑白,指鹿为马。
如此行径,实乃我镇抚司之耻辱!
其行可憎,其心可诛!
念其特使身份,卑职废其修为,已是从轻发落。此事,卑职问心无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