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红丫嫌弃的眼神中,不拘小节的用袖口擦掉嘴角的油污,冯睦眼尖,能看见后者胸口也溅了好些油污点子。
“走,师傅让我试试你的成色。”李拔山瓮声瓮气的说道。
他已经刻意压低声音了,但半个道场的学员还是都听见了,有些人瞥向冯睦的目光,就露出了羡慕或嫉妒之色。
冯睦侧头看了一眼红丫。
红丫解释道:“我们斗穹武馆有教无类,每个新招收的学员,都要测试下底子,后续才好安排指点。”
红丫回答的很认真。
周围穿着白色练功服的学员竟无一人反驳,只不约而同都撇了撇嘴角。
我们当初进来时,你除了收钱还干别的了,我们是集体失忆了呗。
穿过道场主区,冯睦扫了眼各种仪器或器械,大部分都有学员正在使用,他瞥了两眼就收回了目光。
以他如今的目力观察,不难发现这些普通学员,底子似乎都不太行,平均展现出的实力水准,跟苍龙武馆相差甚远。
就像正规军和散兵游勇的区别。
一边都是各个学校的优等生,一边则都是些垫底差生,亦或者似他一样,无缘高考却又不死心的“社会闲散人员”。
穿过主区,里面是小了一圈的区域。
没了外面那些五花八门的器材,也没有那些有科技感的仪器,里面就是一块用绳子圈起来的擂台。
擂台四周散落摆放着一些练功的人桩,造型是1比1拟人的,通体用钢铁铸成。
冯睦都愣了下,他原本以为,这里面会比外面更高级,更有科技感,却没料到,里面却是如此的…..寒酸?
不像是这个世纪的新派武馆,倒像是百年前的“前朝遗旧”,有股子跟不上时代的旧派气息。
高级会员区,就这?
难怪这高级会员区里,没几个人咧,入眼所及正是……下午那些熟面孔。
一二三四五六七!
冯睦数了数,加上李拔山和红丫,一共才七个人,五男二女,都未穿武馆配发的练功服,而是各自穿着自己的常服。
有两个正盘坐在地上休息。
剩余三个各自对着铁人桩在疯狂捶打,也不带护具拳套,拳头或肘膝就哐哐哐往上怼,打的那铁人桩都溢出血来。
自然不是铁人桩在流血,而是打拳的人皮肉裂了在淌血。
可冯睦看去,这些人动作却丝毫不停,恍若无痛无觉,打的皮肉都裂开见骨了,动作反而越来越快,越来越狠。
面无表情,不痛不哼,眉宇间尽是凶煞的恶气,像是一群披着人皮的怪物,更胜过活人。
那铁人桩上到处残余着新血和旧血,染在上面渗进里面,变成再如何冲刷都洗不掉的黑色。
冯睦知晓自己是[食铁]锻造的怪物,可他也做不到无痛无觉的跟钢铁较劲。
可眼前这些人只是血肉凡胎,却似不把那铁人桩打碎,便不会停下来一般,反倒比真正的怪物看起来还像怪物啊。
“下午就是被他们集体死亡凝视,肚子里的厄铁陡然消化了1%。”冯睦思忖着这背后的关联。
所以,诱因是被死亡凝视?
还是说,诱因是这几个人有某些特殊?
亦或者,需要二合一,同时满足?
李拔山和红丫带人进来时,这些人手上动作并不停下,只是用眼神注视过来,眼神或客气或不客气的,上下打量着冯睦。
只是这次被他们集体打量,冯睦肚子内的厄铁并无异动,让冯睦内心稍感失望。
李拔山转头咧嘴,蒲扇般的大手捏了捏冯睦的肩膀,沉声道:“我们斗穹武馆,和其他武馆不太一样。”
“那些什么仪器测试出的拳力,攻速,技巧评级等等玩意儿,放我们这里都不做数。”
“甚至什么劳子根骨天资悟性,在我们这里也统统打折扣来看。”
“因为,师傅从小便教导我们,人不能太笃信机器,机器是死物,而人是活物,所以对人的测试,只能由人来比较。”
“数据都不重要,重要的只有方寸之间,谁是站着的,谁是倒下的?”
李拔山把冯睦往中间擂台上推去,同时道:“师傅让我试试你的成色,那就上去挑一个人来打,打完了,我也就替师傅看清楚了。”
李拔山心里还有一句话没说,那就是,你肯定是倒下的那个,但这不重要,我要替师傅看的就是你如何倒下的。
因为倒下,是比站着,更能看清一个人的本性的。
冯睦拉开绳子,钻进擂台,脸上带着木讷与疑惑,他看向场内的诸人,随着他目光的逡巡,那几个打桩的人也停下了动作,用目光回视他。
很奇怪。
这些人的眼神里没有一丁点的轻视,哪怕冯睦展露出来的就是个普通的废柴学员,不过是不知为何被师傅李龟蛇看上了。
没有轻视,没有鄙夷,相反,他们眼神里竟有一丝丝跃跃欲试的渴望。
就好像他们根本不在乎对手的强弱,他们只是打腻了铁人桩,想要找个机会,重温下拳头打在人身上的感觉。
此刻,被诸人集体注视,虽然依旧算不得死亡凝视,但冯睦隐约感觉到肚子里的厄铁有淡淡的回应了。
厄铁被消化了一点点…..
第85章 欺师灭祖剧本都想好了的小师弟
“测试我的成色?”
“那个尖嘴猴腮的老头?”
冯睦敏锐的捕捉到李拔山话里透出的关键信息,心中若有所思。
“这剧本看着像是要收我入门墙啊,可我还没展露天赋,到底是哪里吸引了斗穹武馆,总不能就是因为那牌匾恰好在我进门时摔裂了吧。”
“不迁怒于我也就罢了,看架势反而揣着把我收进门的打算啊,古怪,古怪的紧呐。”
冯睦现在也看明白了,斗穹武馆别家武馆不同,别看这儿也把道场重新装修了,外面主区也有各种辅助修炼的科技设备,但实际上,骨子里透出的还是古旧的老派气息。
似苍龙武馆那些,其实本质上是把武馆学员当生意做的。
甭管你是普通学员,高级学员,还是内门学员,本质上都是钱货两讫的生意,中间或许会掺杂些感情,但绝对不多。
但斗穹武馆这里似乎不太一样,也不能说完全不一样,因为外面那些学员的确只是生意。
但里面这七个,截然不一样了。
虽然李拔山并未明说,但其话里话外,明显把师傅的话奉为圭臬,而其他诸人的面目神情也状似深以为然。
很显然,这不是现在的老师跟学生,或者教习跟学员之间的交易关系。
而是更贴近于旧时代里,师徒传承衣钵,是一种比之父子血缘关系更紧密的传承关系。
是师父,而非老师,一字之差,天差地别啊!
冯睦面上木讷,脑子则转的飞快,在心里盘算着利弊得失:“给我这明面上的大号[冯睦]寻个师门,似乎没什么不好啊?”
“虽然身份上会多出些牵绊,但这牵绊未必不能倚为臂助,这[斗穹武馆]看起来颇不简单呐,何况,有了师门背景,我的成长轨迹便有了可信的背书,日后才经得起查啊。”
“最最重要的是,噶父证道我都做得,头上多个师傅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斗穹武馆]若对我有益,我扮演个尊师重道的乖徒弟,自无不可;但若有害,日后切换[假面],导演一出血洗满门,只侥幸逃得一人的戏码脱身即可。”
冯睦心思电转,心里做出决断,他准备顺遂“便宜师傅”的安排,认下这段“孽缘”了。
下面诸人自是不清楚,这短短几秒间,站在台上的未来小师弟,脑海里已经转过各种大逆不道和欺师灭祖的念头了。
“挑好人了吗?”李拔山催促了一句。
冯睦深吸口气,明悟考核已经开始了,让他来选人便是在测试他的眼力和胆气。
“我现在要塑造的人设应该是,木讷,寡言,沉闷,偏执,自律,以及骨子里的一股狠劲儿。”
冯睦唔了一声,血条诡眼发动,朝诸人望去。
毫无疑问,李拔山的血条众人之最,几乎是自己的10倍血量,简直是个血牛。
红丫的血条最短[177/188],不及自己,而且血不满,莫非和自己一样,也在定时给自己放血?
其余几人,血条互有长短,虽没有李拔山那么夸张,但也基本都是自己的2~5倍。
用血条长短来衡量一个人的强弱或许有失偏颇,但作为重要参照,是没有问题的。
排除掉最强的和最弱的,冯睦伸手指向把铁人桩打的浑身是血的男人,后者的血条是他的2.5倍。
李拔山当即说道:“老四,你上去搭搭手,收着点力。”
老四名为袁西第,闻言活动下脖子,狭长的眸子里闪烁嗜血的光芒,也不晓得他听没听见李拔山的嘱咐。
就见他大步往擂台上走去,也不处理手上的裂口,任由血液在地上淌了一路。
人刚上台,往那一站,冯睦就感觉一股凶煞的气势扑面而来。
气势这种东西玄之又玄,其实就是生命最原始的一种本能,来源于基因深处,是食物链下位端对上位猎食者的感知与恐惧。
感知到对方比自己强大,恐惧于对方可以轻易的捕杀吞食自己。
这是动物自带的本能,人类因为科技在这方面有所退化,但某些武者又会激活这种本能,且比动物更加敏锐。
就像冯睦现在,因为袁西第一点都不掩饰,所以,他又一次嗅到了对方气势里浓郁的血腥味儿。
那是杀死了不知多少同类后才会染上的味道。
按照某些迷信的说法就是,这人身上缠满了同类死后的冤魂和散不开的怨气。
袁西第病态的舔了下手背上的血液,对面前可能会入门的小师弟挤出个笑容:“来,别怕,我让你先攻,等打累了,再换我来。”
台下,红丫皱眉,担忧道:“怎么偏偏就挑中了四师兄,除了大师兄外,四师兄虽然不算是最强的。”
旁边插进来一句话:“但老四一定是最疯批的,每次都喜欢溅一身血。”
说话的是二师姐刘蝎,短发紫唇,双手环抱在胸前,说话间不知回忆起了什么,伸出舌头舔了舔嘴唇。
“师傅是看上这个叫……”刘蝎停顿下,看向红丫。
红丫下意识缩了缩脖子,似有点怕这位二师姐,她回答道:“他叫冯睦,师傅没说啥,只交代我说与他有缘。”
刘蝎不置可否的笑笑:“那你可得盯紧了,省得他被老四一不小心打死在擂台上,这缘分可就没了。”
断眉,眉心一颗黑痣的老五宫奇也凑过来,不咸不淡道:“打死了埋树下,不也是一种缘分?”
哐!
老三赵志新把门关上了,彻底隔绝掉外面的目光。
他安慰红丫道:“他要真被打死了,我们帮你一起埋尸体,师傅就不好只怪你一个了。”
唯有老六王煜自始至终一言不发,只是跟着点了点头。
红丫脸色发黑,知道师兄师姐是在逗趣儿自己,但也说不好,他们是认真的。
她只能求救似的仰望向大师兄。
李拔山没理会师弟师妹们的拌嘴,似是除了吃饭,其余事情都很难令他动容一般。
他目光灼灼的盯着台上,师傅李龟蛇虽时常骂他憨愚,但也或许正是因为这种憨愚,让他有种不讲道理的直觉。
直觉告诉他,这位未入门的小师弟,绝不像面上看的那般孱弱木讷,对方身体里似乎藏着很深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