渐弱的墨水,代表他的气力在一点点消失,
潦草的字迹,代表他周遭形势的紧迫程度,
但是,
那又怎么样呢?
别说这么短的时间内,根本无法施救,
就算真的有时间,
“我也救不了。”
周玄对自己几斤几两是有点数的。
他把记事本揣回兜里,当作无事发生。
又等了几分钟,
余正渊搀扶著拄著手仗的戴绅士,出了戴府。
戴绅士年纪没那么大,看面相,五十岁顶天,身子清瘦,带著金丝眼镜。
余正渊开了后座车门,将戴绅士扶进车,并给他点了根雪茄。
“哈哈,小余啊,做买卖的,得会伺候人,伺候我的人多,没有一个像你这么遂心的。”
“戴先生谬赞了。”
一波商业胡吹后,余正渊关上门,上了副驾驶位,同时抱歉的对戴绅士说:“戴先生,今天开车的是我少班主,他常年待在周家班里,不爱出门,不怎么认识路,我给他指指路。”
“哦,原来是少班主给我开车,我福分大啊。”戴绅士从不吝啬对人的夸奖。
夸奖是最廉价的,
不用花一分钱,动动嘴皮子就行。
收获还不小,与人为善的名声、手下人的自我感动、陌生人的良好印象。
实在是笔划算的买卖。
周玄听到夸奖,对戴绅士的好印象倒没有,反而皱起了眉头。
他闻到一股味,
血的腥味。
血腥味是从戴绅士身上载出来的,尽管他身上有浓郁刺激的烟草味道,将血腥味遮掩得近乎闻不见。
但周玄是死过一次的人,
对于血的味道,
保持著特有的敏锐。
……
车子发动,奔著廊桥去了。
今天那六个死刑犯准备的冥戏,就在回廊河边演。
地点是戴绅士挑的。
车上,
戴绅士和余正渊聊上了。
“小余,政策已经开始偏转了,平水府今年要大兴工业,我也准备投资一家炼油厂,你是个能人,来跟我干,让你当厂长。”
“我一粗人,做不了那么大的生意,不像戴先生您,是咱们平水府里通了天的人物,您要松松手,随便掉点饼干渣,就够多少人吃的。”
“哈哈,小余,你这话是在骂我,骂我不仁义,有了钱不周济乡里。”
“不能不能,前些日子蜜林东区闹灾,灾民潮水一般的往太平西路那边涌,不都是您和善德会组织开粮救灾么?
现在灾民里都在传,说您是弥勒转世,普度众生。”
“差远了差远了,我们善德会力量有限,只能给灾民一碗稀粥喝。”
“有稀粥喝,已经算幸福的了,前两年明江府闹水灾,那些流民,要是能喝上碗稀粥,也饿不死那么多人了,哎哟,那场面,我看得流眼泪……。”
“阿弥陀佛。”戴绅士面容慈祥,口宣佛号。
周玄只觉得戴绅士身上的血腥味,更浓了。
他稍带著问了一句:“戴绅士也信佛?”
“不光信,还建庙呢。”
余正渊捧哽比做生意还专业,一个空挡没防住,他吭哧就能捧一口。
“小玄,东郊那一片,有一座弥勒山,绕山建了十多座弥勒庙,都是戴先生捐的钱,改明儿带你去拜拜,见见戴先生的造化。”
戴绅士微笑,对余正渊的捧,很满意。
余正渊专业捧哏,这都不算完,接著又跟周玄聊起了戴绅士的家:“你没去过戴府,那府里,佛光宝气,院子里有一方大湖,有咱们半个周家班大,名字也气派,叫水中央。
湖间有座宅子,修成莲花状,叫莲花池。”
周玄听得寒毛立起。
那头鬼祟,在记事本上写下的字迹,便是他已经动手,快,水中央,莲花池,佛!
而戴绅士身上那股血腥味……
第17章 病友
余正渊还在喋喋不休。
“莲花池里,有一尊石佛,快齐顶梁那么高,我去见戴先生的时候,他已经礼完佛,这么早就做完了佛课,绝对担得上虔诚二字。”
戴绅士吐了口烟,笑著说:“也是巧合,今天我恰好起得早,你刚进屋,我才冲洗完一身臭汗,这会儿暑气重,礼佛能出一身汗……换成平日,你怕要在屋外多等一个钟头。”
“戴先生,瞧您说的,能等著您,是我小余的福分。”
周玄听著余正渊叨叨个不停,腻歪得不行。
大师兄啊,
你知不知道你在鬼门关前走了一趟?
那戴绅士冲身子,真不是去冲礼佛期间生出的臭汗,而是冲洗杀人之后,身上沾染的血水。
血水浓稠,一旦沾染,气味持久,哪怕是冲洗得再干净,气味也会残存少许。
至于戴绅士杀的人是谁?
就是那窜了频道的“清莲”呗。
清莲在周玄记事本上,写下最后一笔的时间,就在余正渊与戴绅士出戴府的前几分钟。
按照戴府里的路程,周玄估算,就在余正渊后脚进莲花池前,戴绅士前脚才把清莲给“处理”妥当。
但凡余正渊早进戴府一会儿,走背字撞见了戴绅士的“好事”,戴绅士为了掩人耳目,怕是要取下大师兄的脑袋了。
别看大师兄身子更高大,更年轻,但真要动起手来,他铁定不是戴绅士的对手。
周玄之所以有这般推断,与“清莲”的成分有关。
如果清莲遭毒手之时,是个活人的话,她的魂绝不可能出窍,更不可能游荡到车里,在周玄的记事本上写字。
但清莲如果单纯是头厉鬼,戴绅士身上沾染的血腥味,没法解释。
清莲即不是活人,又不是厉鬼,那能是什么?
尸体!
周玄猜测,戴绅士下手处理染血的,正是“清莲”的尸体。
而且他处理尸体,就是为了杀掉清莲的魂魄!
听上去挺蹊跷的,
魂一旦出窍,与尸体的关联就不大了。
魂是魂,
尸是尸,
一个人躯壳里分流出去的两样东西。
能通过处理尸体,就能将已经游荡到戴府外的鬼魂,一并杀掉这种手段,一般人做不到。
戴先生肯定是有道行傍身的狠人,不是寻常人。
余正渊,远不是他的对手。
想想,运气也好,要不是路上喝那碗豆腐脑,余正渊就早点进了戴府,然后就……
大师兄啊,你这条命都是豆腐脑给的!
……
离回廊桥还有四、五里路,
戴绅士和余正渊越聊越投机谁不爱和疯狂捧自己的人聊天呢?
眼看著戴绅士兴致越来越高,期间眉飞色舞,就差没把车窗摇下来飞出去,但眨巴眼的功夫,他忽然就萎掉了。
身子一歪,有气无力。
戴绅士似乎在用著最后的精力叮嘱著余正渊。
“小余啊,今天起太早了,现在有点乏,我先眯会儿。”
说完,他便闭了眼睛。
余正渊会来事,他让周玄刹了车,从后备箱里拿了副丝绸被面,轻轻盖在戴绅士的小腹上。
瞧瞧,
你搁哪睡都行,
但盖上肚脐眼,是国人最后的倔强。
车子重新发动,余正渊也累了,他是脑子累,捧哽得搜肠刮肚的想词,强度不是一般的高。
“小玄,就顺这条路,一直开,见到石头桥,就到地方了,我躺会儿。”
“嗯。”周玄应了下来,想著耳边终于清净了。
一路上,戴绅士是真的爱吹嘘炫耀,还不直接吹,非得拐弯抹角的,
余正渊则跟著找角度瞎捧,媚俗!
这两人可给周玄烦的。
虽说他是左耳朵进,右耳朵出,两人的聊天在他脑子里最多焯了遍水,可焯过的水里头有味啊。
精神污染需要时间来治愈。
但显然,余正渊并不想给时间,他刚眯瞪眼,就开始打呼噜了。